面筋居然就此出來了。
馮娘心頭暗喜,原來面團揉好后要放上一放,未必是需要死命打面摔面的硬力道,而是正確的揉法,加上耐心等待,自然水到渠成。
將面團放進藤筐,蓋上油布,出去拿柴火時,順便看了一眼流理臺那邊的兩人。那兩人對面坐著,一個啃著烤雞腿,一個看著啃雞腿,不開口。她好笑地搖搖頭,誰想得到,聲名赫赫的齊天造主能跑到她的廚房來偷東西吃?
馮娘一走,歐陽闕就打開了話匣子。
“蘭大姑娘嫁我吧!齊天和居安雙造合并,官造都靠邊去了。”用真誠的,欽佩的,比眼紅的,目光。
蘭生白他一眼,這人的心思夠單純,一臉要娶她的技藝和事業的模樣,好笑好玩,倒沒辦法對他太兇。
事實上,她自覺以前很能控制情緒,但天玄山一行,知道了自己的血脈來源,見到了風王,吸收那么大的信息量,卻還是糊里糊涂很多疑問,再加上因為所謂故鄉來的人,讓她飽受驚嚇,大有要流血犧牲的感覺,以至于戰斗值隨時飆上。
剛才對歐陽闕那一聲要拼命的怒吼,把自己都嚇一跳,等到吃完整只雞腿,慌餓的暈眩感消失,這才好像重活過來了。
歐陽闕卻還有點驚魂未散,見她白眼,一縮脖子,嘟噥道,“我再不提了……”又不死心,“但你可以提,今年之內,我的話都作數。”
蘭生終于笑出聲,洗過手,端了馮娘加熱好的蔬菜湯,與肯雞腿截然不同的優雅姿勢,慢慢喝著,“為什么是今年之內?”
“明年我必須娶我爹娘選的女子為妻,我自己答應的,不能反悔。”
真性情的人。
“你又遲了。”要不是南造北造之間分歧多多,她不介意交他這個朋友,“我已再嫁。”
“欸?!”歐陽闕眼珠子凸著,張大了嘴等蒼蠅,然后大叫,“姐姐啊,你好歹喘口氣!這才貶了平民一個月未滿,怎么就再嫁了?”傷心啊,為了趕來求親,他把心愛的馬駒催得口吐白沫。
蘭生忍俊不止,“我非但喘氣了,還耐著性子等了,有好男人來求親,干嗎不把握機會。”
醒來時,心情并不好。心口的花沒有再現,手掌也運不出風來,切切實實成了普通人,卻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失落。難怪。難怪。畢竟有不同尋常的能力,再謙遜的心,日子久了也免不了依賴得意。
這會兒,和歐陽闕說著話,卻是踏實了下來。風能沒有了,她還有技藝。萬丈高樓平地起,她已經打好地基,夢想沒有消失。
歐陽闕長長嘆了口氣,不過拿得起放得下,“好吧,那就等你三嫁……”
“呸!烏鴉嘴。”她可不要嫁第三次,“你就死心吧,我沒法嫁給同行的男子,白日黑夜說工造。也勸你別犯傻,找個興趣愛好不同的姑娘,過起日子豐富。”
她熱愛她的建筑設計,但不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跟它分分秒秒不分離。尤其,歐陽闕是工造的狂熱份子,選妻都以此為第一考量。
歐陽闕顯然沒聽進去,但說起另一件事,“聽說皇上請你設計都。”
蘭生乍然想起來這事,不禁啊了一聲,“要不是你提醒,我完全忘光了。”天玄一趟,好似走了一生那么長。
歐陽闕不知她昏睡,“蘭造主真是定心,想來胸有成竹,又有驚人之造。不過,我今日翻墻過來,要請蘭造主代表北聯造,與我齊天攜手,共同抵制都建造,不要聽命于工造司,再多銀子也不接這活。”真正目的在此。
雖然這跟她起初的想法差不多,不過蘭生已經決定照泫瑾荻的意思做,“我已接了工造司文書,三月初一要交圖給皇上過目。過不過得了他的眼,我不知道,但自當盡力。”
歐陽闕果真性情中人,心里不高興,臉上也不高興,拿一大段話討伐她,“蘭造主能為百姓向國庫討稅銀來花,我以為你是有良心的人。天下亂成一鍋粥,老百姓飯都吃不飽,而皇上登基后毫作為,光知道增稅,如今居然還要造都享樂,這是想吃人骨頭扒人皮啊!但凡有點良心,有點仁義,都不該助紂為虐。蘭造主身為北聯造行首,一言一行皆為北方匠工表率,你若向昏君投誠,會讓那些受苦的造工造匠們大大失望。”
蘭生吃飽喝足,思路十分清晰,一大段話討伐回去,“好大一頂帽子,只怕我戴不上。皇上造都的決定已下,閣部頒發公告,天下將人人皆知,并非你我拒絕就能取消的事。官造民造聯不聯手,說實話,對工造司來說,不是多大的難題,從城池的設計到建造,他們有的是大匠師可以擔當,一旦保證源源不斷的人力和造材,根本不需要任何民造行介入。相反,民造才是要看官造臉色的。為了分一杯羹,兢兢業業,端著捧著,自長風造后,你們齊天最積極接工造司的任務,與北聯造爭工程,也不是這兩天才有的事。這會兒捧著仁義良心,歐陽造主怎能讓我信服?說要抵制,我如何知不是齊天造想一口獨吞,將其它民造行排擠出去?”
歐陽闕憋紅了臉,頓失能說會道的口才,“才不是!呃……倆老爺子告訴我了,這回是服勞役,哪有銀子掙啊。”
原來是吞云吐霧倆老爺子教的,然后讓這位少主背出來的大道理。
“對啊,不但沒銀子掙,我也得去住役營搬磚頭呢。”蘭生暗吁氣,不必再長篇大論。
歐陽闕讓人哄來的,不知蘭生也在工造司所征服役名單上,吃驚道,“哪有女子服勞役的?而且,這么不講道理,你還要設計都城?”
蘭生反問,“是啊,這么不講理,我到底為什么呢?要不你回去問問兩位老爺子?”
有人道,“何必舍進而求遠?歐陽少主,正是我說服蘭造主接了這差事,你問我就是了。”
蘭生回頭一看,俏皮笑道,“喲,相公這么清閑,今日居然在家?”
歐陽闕心想,正好,可以瞧瞧她又嫁了誰。于是,連忙看過去,卻立刻石化。什么再嫁?不是同一個嘛!
某夫淡淡瞥過臺上雞骨,“要不是今日清閑,怎會知道自己的地位竟還不如一根雞腿?”
起風了,陰惻惻地,吹著某妻的后脖領,寒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