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章

第四零八章 那個裴渙(二)

展夫人姓孫,這位姨娘也姓孫。孫姨娘進京時十八歲,花朵般的容貌,人也乖巧懂事,展夫人對她非常滿意。

但是展輝卻很冷淡,遲遲沒與孫姨娘圓房,偏偏這時,展夫人聽到風聲,族里有人想要把兒子過繼給展輝。展夫人一下子就急了,也不知是別人慫恿,還是她自己的主意,最終她讓自己的嬤嬤去外面買來合歡散。

那夜,她把合歡散混在宵夜里,哄了展輝吃下去,展輝不疑有他,吃完宵夜便熱得要脫衣裳,嘴里胡言亂語,展夫人以為是合歡散發生效用,便讓人把展輝扶進了孫姨娘的房間。

次日清晨,孫姨娘屋里遲遲沒有動靜,展夫人心急,便讓嬤嬤去看,這才發現展輝死在床上,孫姨娘不知去向。

驗尸的便是袁老仵作,確定展輝是中毒而亡,展夫人初時還以為展輝是脫陽而死,聽說是中毒,她便又認定是孫姨娘下毒,鞏清從嬤嬤手里搜出還沒用完的合歡散,請了太醫和道士辨認,展夫人這才知道那包東西里不僅有合歡散,還被摻進了一種名叫仙來晚的毒、藥。

仙來晚最早出現在無為道的道場內,被無為道認定是邪祟的教徒在服下仙來晚后,在半個時辰后無聲無息地死去。

而在仙來晚中加上合歡散,可以延緩死亡時間,原本的半個時辰,能夠延至一個或兩個時辰。

無為道為了讓教眾信服,便用這種方法,讓教眾以為那不是死亡,而是榮登極樂。

當年抓獲的無為教的頭目,便曾供認過這種用藥方法。

展夫人終于明白,她是讓無為道鉆了空子,嬤嬤帶回來的不是合歡散,而是無為道給展輝送來的催命符。

身為妻子,展夫人當然知道展輝是無為道不共戴天的仇人。

展輝雖是奉旨而行,但是將王墨秋和四大長老逼到自焚的卻是他。

展夫人悔不當初,得知丈夫的死因后,便借著頭疼回屋休息的時候,投繯自盡了。

然而那個姓孫的姨娘卻如一滴水珠,人間蒸發了。

就連展府的門子也沒有看到那夜有人出去。

根據嬤嬤提供的線索,飛魚衛抓了賣假合歡散的人,又根據那人的口供,抓到了十幾名無為道的殘余教眾,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些人當中,竟有王墨秋的兩名親傳弟子,他們恨展輝入骨,早就在展府埋了暗線,從接孫姨娘進府,到展夫人與嬤嬤商量買合歡散的事,這些人全都知曉,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借著展夫人之手,取了展輝性命。

表面上這個案子到此為止,該殺的殺,該斬的斬,然而對于鞏清而言,這個案子卻沒有結束。

展輝是鞏清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們親如手足。

鞏清找到了孫姨娘的家人,根據他們的描述,與孫姨娘身邊服侍的丫鬟一一核對,鞏清發現了一件事。

彼孫姨娘并非此孫姨娘。

在娘家時的孫姨娘不能吃芹菜,哪怕只是吃一點點,就會全身起紅疹。

而住在展府的孫姨娘,卻是從來不忌口的,展府的餐桌上常有芹菜,孫姨娘照吃不誤。

在娘家時的孫姨娘因是庶女,謹小慎微,小心巴結著府里的嫡母和幾個姐姐,她做的一手好女紅,嫡母最喜歡穿她做的鞋子。

而住在展府的孫姨娘,雖然也會做針線,但手藝平平,展夫人還曾當著丫鬟們的面說她娘家厚此薄彼,因為是庶女,便連針線也不教了。

在娘家時的孫姨娘識字不多,娘家還留有她在家時抄的孝經,鞏清看過,雖然字跡工整,但卻宛若稚兒。

展府的孫姨娘也曾替展夫人抄過金剛經,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顯然是下過功夫的。

更令人生疑的,孫姨娘從娘家帶來的嬤嬤和丫鬟,在進府之后便水土不服先后去世了,她屋里的那些人,都是后來展夫人給她撥過去的。

接下來的幾年里,鞏清一直都在四處尋找孫姨娘的下落。

直到展輝去世后的第八年,飛魚衛得到了一條線索,順德府有位千金科的大夫與穩婆勾結,販賣男嬰,被當場抓住。刑訊逼供之后,那位大夫就連小時候偷了鄰居一吊錢的小事也說出來了,除此之外,他還交待了一件事。

大約是在七年之前,一名外地女子來找他看診,他診出那女子是喜脈,而且已有四個多月,那女子讓他落胎,可是一副藥吃下去,那女子的孩子卻沒有落下來。大夫害怕了,擔心若是再用藥,恐怕會出人命,于是便勸說女子把孩子生下來,若是不想養,可以把孩子交給他,他幫忙送給沒孩子的人家。

那女子被落胎藥一番折騰,已經有心無力,便聽從了大夫的話,在大夫家的一個小院子里住下,幾個月后,生下一個男嬰。

可能是用過落胎藥的原因,孩子生下來時又瘦又小,女子看都沒看那孩子一眼,孩子一出生,便讓大夫抱走。

不久之后,女子便不見了,大夫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走的。

那個男嬰因為太過瘦小,不好養活,所以直到六個月時才賣出去,以三十兩的價格賣給了任縣一個無兒無女的寡婦。

那女子出現的時間,與孫姨娘失蹤的時間非常吻合,且,飛魚衛曾經根據展府下人的描述,繪有孫姨娘的畫像,把這畫像與其他畫像一起拿給那位大夫指認,大夫一眼認出這畫像上的孫姨娘,與那名女子有六七分相似。

得到消息之后,鞏清親自去了任縣,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定了那個孩子就是展輝的骨肉。

那孩子和小時候的展輝幾乎一模一樣!

那個孩子便是裴渙。

種種證據表明,裴渙的生母并不是真正的孫姨娘,她很有可能便是無為道放在展府的內線。

這樣一來,裴渙的身份全非常尷尬了。

展氏家族寧可在族里過繼一個孩子承繼展輝香火,也不會讓裴渙認祖歸宗。

于是,鞏清悄悄收養了裴渙。

裴渙不是真正的飛魚衛,他是鞏清的義子。

這件事,鞏家的太夫人和夫人全都知曉,就連遠在邊關的鞏二老爺鞏澍也知情,因為鞏清在十歲的時候,曾經跟著鞏二老爺在軍營里歷練過兩年,那時就連副將也不知裴渙的身份,以為他只是鞏二老爺的小廝。

當然,鞏六這種不著調的熊孩子不配知道。

裴渙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他不肯回京城,在軍營的時候,聽軍漢們說起那斷案如神鐵面無私的包龍圖,鞏清派人把他從軍營里接出來時,要帶他回京城,他不肯,問他要去哪里,他說要去開封府。

鞏清無奈,但也很理解這個孩子,剛巧那時,他得知許大力到了開封,他便讓裴渙拜了許大力為師,兩年之后,裴渙做了開封府的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