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第十六章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云中歌第十六章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_wbshuku

第十六章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第十六章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和劉弗陵一起爬山后,云歌以為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可是,她錯了。

每日下朝后劉弗陵第一個去的地方依舊是椒房殿。他會和小妹把臂同游,也會摘下香花贈佳人。

現在的小妹,和云歌初相識時的她,已是判若兩人,青澀褪去,嬌媚盡顯。

云歌卻在沉默中一日日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著她的心全部化為灰燼。

偶爾,她會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宮墻間,等著劉弗陵。

凝視著他的離去和歸來。

她用沉默維護著自己最后的一點尊嚴,可望著他的眼神,卻早已經將心底的一切出賣。劉弗陵如果愿意看,不會看不懂。

他看見她時,會微微停一下,但他們之間過往的一切,也只是讓他微微停一下。

他沉默地從她身側經過,遠離。

任由她在風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內掛上了大紅的燈籠,屋內地毯和墻上的掛飾上,隨處可見龍鳳雙翔圖案。

沒有人肯告訴云歌將要發生什么。

“富裕,你去打聽一下,宮里要有什么喜事了嗎?”

“陛下要和皇后行圓房禮。”富裕打聽回來后的聲音小如蚊蚋。

云歌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彎下身子,一動不動,唇邊似乎還有一絲笑意,額頭卻漸漸沁出顆顆冷汗。

劉弗陵晚上歸來,洗漱完,剛要上榻,卻看見密垂的紗簾下坐了一個人,雙臂抱著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凝視著紗簾下若隱若現的綠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還放棄皇位嗎?”細微的聲音中有最后的懇求。

劉弗陵很艱難地開口:“這個位置固然有不為人知的艱辛,卻更有人人都知的其他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傳給劉賀和劉詢,我想傳給自己的兒子。”

“你要讓小妹成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后,劉弗陵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是!至少現在是。”

“我呢?”云歌抬頭。

紗簾后的面容,隱約不清,可傷痛、悲怒的視線仍直直刺到了劉弗陵心上。

劉弗陵袖下的手緊握著拳,“我會對你好,呵寵你一輩子。目前除了皇后的位置不能給你,別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

云歌驀然一把扯下了紗簾,身子不能抑制地輕輕顫抖,“陵哥哥,究竟是我錯了,還是你錯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錯了,你也錯了。我錯在走了這么多彎路,到要放棄時,才知道原來自己太天真。你錯在直到現在,仍不能稍做妥協。世事逼人,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為什么不肯長大?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

云歌盯著劉弗陵,眼內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劉弗陵面無表情的坦然下,又一絲一縷地消失。最后,眼中的傷、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團了無生氣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著腳,走過金石地。

綠色裙裾輕飄間,兩只雪足若隱若現。

劉弗陵胸內翻江倒海的疼痛,驀地閉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門時,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轉了身子,冷漠地說:“陛下,昔日諾言已逝,請把珍珠繡鞋還給我。”

劉弗陵身子輕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懷,緩緩地掏出了珍珠繡鞋。

劉弗陵欲遞未遞,云歌一把奪過,飄出了屋子。

劉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個古怪的“握”的姿勢,手里卻空無一物。

云歌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自己。

她的父母、兄長都是頂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為自己會如卓文君一般,“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朱弦斷,明鏡缺……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可她原來根本沒有自己想得那么剛烈。

也許因為這個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許只是因為她的感情已經不能由自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聽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一點點不肯相信。

因為心底一點渺茫的光,她拋下了驕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

裙拖湘水,鬢綰巫云,帶系柳腰。裊娜、風流盡顯。

云歌第一次發覺小妹雖身材嬌小,身段卻十分玲瓏。

小妹有無法抑制的喜悅,在云歌面前轉了個圈,“云姐姐,好看嗎?裙子是新做的,陛下說我不適合穿那些笨重、繁復的宮裝,特意幫我選的這套衣裙。”

云歌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妹,明媚、嬌艷、快樂。

小妹以前像屋檐陰影下的一潭死水,現在卻像枝頭綻放的鮮花。

云歌自問,還有必要再問嗎?答案已經如此明顯。應該微笑著離去,至少還有一些殘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陛下真的喜歡你嗎?”

小妹臉色驀沉,眼神尖銳地盯著云歌,但轉瞬間又把不悅隱去,含笑道:“云姐姐,我知道在陛下心中,我再怎么樣,也比不過你。不過,我自小就被教導要與后宮姐妹和睦相處。只要云姐姐對我好,我也會待云姐姐好,我不會讓陛下為難。云姐姐不必擔心將來。”

言下之意,她若敢輕越雷池,小妹也不會客氣。

云歌不在意地繼續問,“小妹,陛下待你好嗎?”

小妹雖有些惱,更多的卻是嬌羞和喜悅,一如其他十四五歲情竇初開的少女。手指繞著腰間的羅帶,低著頭,只是笑。

很久后,才小聲說:“陛下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難不成你還怕我搶走了陛下?”

云歌微笑,“不,他本來就是你的。是我錯了。”就這樣吧!不是本來就想過讓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嗎?可是心……為何如此痛?

“我沒有想過獨寵后宮,陛下是我們的,也是天下萬民的。陛下只是現在還不方便冊封你,等我們圓房禮后,陛下肯定會盡快冊封你的,我也會幫著你的,你不必擔心霍光阻撓。”小妹滿臉嬌羞,拿起幾件首飾給云歌看,“云姐姐,你幫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該戴什么首飾。”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會很美。”云歌向小妹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邊,靜靜看著接天荷花。

司天監說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劉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卻不是她的。

遠處的喜樂隱隱可聞。

云歌探手撈了一片荷葉,撕成一縷一縷,緩緩放進嘴里慢慢嚼著,本該異香滿唇齒的低光荷卻全是苦澀。

相隨?相隨!

當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了說,他要牽著另一個人的手相隨。可她的舟太小,容納不下三個人。

云歌對著滿池荷葉、荷花,大聲叫問:“你們也聽到了他那天說的話,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無聲,月光冷寂。

算算時辰,吉時應該已到。

云歌隨手想將未吃完的荷葉扔掉,心中一痛,又縮回了手,將荷葉小心地塞進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細地將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約已成灰燼,她要把灰燼中的所有火星都澆熄。

胳膊粗細的龍鳳燭插滿殿堂,七彩孔雀羽繡出的龍鳳共翔圖垂在堂前。

軋金為絲,雕玉為飾,大紅的“囍”字宮燈從宣室殿直掛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紅的猩猩氈,虛空是大紅的燈籠,到處通紅一片。乍一看,覺得俗氣,看細了,卻覺得唯這極致的俗氣才能真正渲染出鋪天蓋地的喜氣。

贊者高呼:“吉時到。”

鼓瑟齊鳴,歌聲震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劉弗陵腰系紅帶,身披紅袍,從宣室殿緩步而出,沿著紅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頓住。

只見一襲綠裙在不遠處的鳳閣上隨風輕擺。

萬紅叢中一點綠,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舉一動卻會盡入她眼。

劉弗陵站立不動,贊者著急,卻不敢出聲催促,只能輕輕抬手,讓鼓樂聲奏得更響。

在鼓樂的催促下,劉弗陵面帶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紅毯,如走了一生。

但無論多慢,最終還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門緩緩打開,上官小妹身著大紅鳳冠霞帔,端坐在鳳榻上。

老嬤嬤將谷草稈、麩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腳前,同時高聲念誦贊詞。

劉弗陵踩著象征多子多孫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禮者捧上合巹酒,劉弗陵和上官小妹頭并頭,臂把臂,舉杯共飲。

杯中酒未盡,閣上的綠裙在風中悠忽一個飄揚,消失不見。

劉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顫,未飲盡的酒灑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酒喝完。

云歌一步步離開。

身后,椒房宮的朱紅殿門緩緩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點光的漫長余生。

紅色、喜慶、鼓樂,都消失,只有安靜的黑暗籠罩著她。

走出未央宮,站在宮橋上,云歌停下了腳步。

前方,是離開長安的路;后面,是威嚴的大漢皇宮。

云歌突然用力,將一直緊握在手中的繡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無聲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著兩手中各一半的繡鞋,平平伸出雙手,傾斜,繡鞋從手心滑落,隨流水而去。

云歌再未回頭,直直向長安城外行去。

剛出城門未久。

孟玨牽馬而來,“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從他身側走過。

孟玨牽著馬,沉默地走在云歌身側。

行了許久,云歌凝視著夜色深處,終于開口問道:“你來做什么?”

“送你一程。”

云歌不再說話。

長亭更短亭,孟玨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長安城老遠,他仍然沒有回去的意思。

云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會迷失。”

孟玨未說話,仍然陪著云歌行路。

云歌嘆氣,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際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嗎?”又指了指身后的長安城,“你舍得那里嗎?”

孟玨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腳步,“見到你三哥,代我向他問好。”

云歌詫異,“你認識我三哥?”轉念間,又是一聲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準備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還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納悶我爹娘為何會離開漢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說給我聽聽。”

“我的確打聽過,但毫無頭緒。劉徹殘忍嗜殺,衛太子之亂時,長安城死了幾萬人,知道舊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幾個人也都成了隱者,無處可尋。”

云歌冷嘲,“原來孟公子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孟玨笑中有苦澀,“云歌,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長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結果不是走錯路,而是萬劫不復。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對’與‘錯’判斷,更多的人是在對錯之間行走,譬如我對霍成君,劉弗陵對上官小妹,我們只能在現實面前選擇。”

云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頭,“我們長安城相識,長安城別離。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還和你糾纏這些事情做什么!”

孟玨微笑地凝視著云歌,“云歌,長安城內,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為了‘認識’,而是為了‘重逢’。糾纏,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結束?”孟玨的聲音溫柔,卻堅決,“永不。”

云歌愕然,“重逢?”

孟玨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云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給你一段時間養好傷口。等我忙完這一段,好好蓋一座大府邸,我會去接你。”

“孟玨,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么陰謀?”

孟玨淡淡說:“才發現夢中的完美君子原來也是如我們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現在不會有心情聽一個很長的故事。等將來,我會一點一滴都告訴你,你不聽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剎那席卷全身,云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穩身子。她疲憊地說:“他和你不一樣。孟玨,我不會再見你。”牽過了馬,“謝謝你的馬。”

孟玨淡嘲:“只是你以為他和我不同,他并沒有和我不同。”

云歌的力氣已經全部用來鎮壓心中的傷痛,再無力說話,緊拽著馬鞍,翻身上馬,人如箭一般飛出。

孟玨凝視著馬上的綠衣人兒。

她竟一次都未回頭!

腦中閃過,很多年前,一個綠衣小人,一邊忙著追趕哥哥,一邊還不忘頻頻回頭看他,殷勤叮嚀。

當馬兒沖出的剎那,云歌憋著的淚水,洶涌而下。

原來大漠中的相遇,竟只是為了這一刻的訣離。

她為什么沒有聽從父母的話?為什么要來長安?

如果不來長安,一切都會永遠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會永遠活在她心中。

她嘴里對孟玨固執地說“他和你不一樣”,可是心中明白,劉弗陵和孟玨并沒有不同,她只是還沒有勇氣把自己的傷口攤出來看。

每一條道路,每一片樹林,都是熟悉。

長安城和驪山之間的道路,劉弗陵帶她走過多次。

回望驪山,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越想控制著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云歌驀然勒馬。

胸膛劇烈地起伏,思緒急促地回轉。

她猛地掉轉馬頭,疾馳回長安城。

不!陵哥哥和孟玨不一樣!

心中的迷障散去,很多疑點都浮現在她面前。

當日驪山中,她想偷偷溜走,卻不料陵哥哥早等在外面相候。可這一次,從始至終,陵哥哥都沒有挽留過她。

霍成君獻舞,陵哥哥特意命人回宣室殿拿簫,之后又和她商量如何應付霍光。可這一次,陵哥哥竟是只字未和她商量。

除非陵哥哥已經對她無情,可是不可能,這點連陵哥哥也不敢否認。

最最重要的是,陵哥哥和孟玨、劉病已、劉賀絕不一樣。

云歌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怎么會相信陵哥哥說的話呢?

孟玨聽到身后“嘚嘚”的馬蹄聲,以為是路人,讓到了路旁。

云歌從他身邊飛馳而過,他驚詫地叫:“云歌?”

云歌馬速未減,只回頭叫道:“他和你們不一樣,我是天下最蠢的笨蛋!”

疾馳到了宮門口,想著如何才能進去。

這個鬼地方,真是出難,進更難!

兩個宦官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驚訝地說:“姑娘不是已經走了嗎?”

云歌說:“我又回來了。你們是失望,還是高興?趕緊想法子帶我進去,否則我非扒了于安的皮不可。”

兩個宦官忙帶云歌進宮,小聲和她說:“好姑娘,奴才們都已經和于總管稟報,說您已經離開長安了,現在您又冷不丁地回來,于總管若責罵我們……”

“我會和于安說清楚的,他要先考慮考慮自己的安危,不會有功夫收拾你們。”

大紅燈籠依舊高高掛著,喜氣仍洋溢在空氣中。

可殿內卻是漆黑一片。

于安看到云歌,眼睛立即直了,面上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云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聲問:“于大總管怎么沒在椒房殿侍候?”

于安嘴巴還十分硬:“陛下臨幸后妃,并不需要留宿。”

云歌冷哼:“我回頭再找你算賬!”

說著就要往寢宮走,卻被于安拉住。

云歌瞪著于安,眼內有火,還要攔我?不要以為我沒有辦法修理你!

“陛下不在寢宮。”于安指了指云歌住的廂殿。

云歌眼內驟然潮濕。

黑暗中,一人安靜地躺在云歌的榻上,枕著云歌的枕頭,手里還握著云歌平日用的團扇。

顯然沒有睡著,云歌推門的聲音很輕微,卻已經驚動了他。

“出去!”嗓音喑啞,透著疲憊。

腳步聲依舊向榻邊行來,劉弗陵皺眉看向來人,手里的團扇掉到了地上。

云歌跪坐到榻側,撿起團扇,朝他扇了扇,“不在椒房殿內抱美人,在這里拿著把扇子玩?”

“你……你不該回來。”

“這一次,你就是拿劍刺我,把我的心掏出來,剁成碎塊,我也不會離開,你不用再想任何花招了。”

劉弗陵無法出聲,半晌后,微微顫抖的手去碰云歌的臉頰。

云歌側頭,重重咬在他的手上,眼里的淚滴在他手背上。

劉弗陵一動不動,任由云歌發泄著不滿。

云歌覺得嘴里一絲腥甜,忙松口,劉弗陵掌上已是一排細密的齒印。云歌卻又心疼,忙用手去揉,“你不知道叫疼嗎?”

劉弗陵卻反問云歌:“你還疼嗎?”

云歌搖搖頭,又點點頭,如小貓一般蜷靠到了劉弗陵胳膊間,“這段日子,看著我日日難受,你有沒有心疼過我?”

劉弗陵手指纏繞著云歌的發絲,“早將君心換我心。”

云歌忍不住又輕捶了他幾下,“你也疼,卻還是這么心狠?”

劉弗陵輕吁了口氣。

“陵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瞞著我?非要逼我走呢?反正我現在已經吃了秤砣,鐵定心思不走了,你瞞也瞞不住,告訴我吧!”

劉弗陵的手正無意地揉弄著云歌的頭發,聽到這話,猛地一顫,就想放手離開,不想云歌的發絲糾纏在他指間,未能離開,反倒把云歌拽疼。

云歌氣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發把他的五個指頭纏繞了個密密實實,“放手呀!離開呀!咱們拼個頭破血流,看看誰固執?”

劉弗陵看著“烏黑”的手掌。這樣的糾纏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原本絲絲都該是喜悅,可是現在每根發絲都成了入骨的疼痛。

云歌枕在他的“烏掌”上,軟語哀求,“陵哥哥,你告訴我,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你那么聰明,我也不笨,我們總會有辦法解決。陵哥哥,陵哥哥……”

一疊又一疊的聲音,雖然很輕,卻很固執,如果他不說實話,只怕云歌真會一直叫下去。

劉弗陵閉上了眼睛,很久后,淡淡地說:“我生病了。”

云歌呆了呆,才明白了劉弗陵話里的意思,只覺一口氣憋在心中,怎么都吐不出來,眼前昏亂,似乎整個天地都在旋轉。

不必問病情嚴重嗎?也不必問太醫如何說?之前的一切都已經告訴她答案。

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云歌仿佛看到洪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可卻無一絲反抗的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等著被浸沒。

她輕輕地往劉弗陵身邊靠了靠,又靠了靠,直到緊緊貼著他。

她伸手緊緊抱住他,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

劉弗陵身體僵硬,沒有任何反應。

云歌的身子輕輕顫著。

劉弗陵終于也伸手抱住了云歌,越來越緊,用盡全身力氣,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長地久,直到白頭。

云歌的眼淚隨著劉弗陵的心跳,無聲而落。

窗外一彎如鉤冷月,無聲地映照著黑漆漆的宣室殿。玉石臺階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陽武侯府。

孟玨負手站在窗前,凝望著窗外的一彎如鉤殘月。

殘月照在屋檐的琉璃瓦上,泛出如玉霜一般的冷光。

孟玨從外面進來后,就一直立在窗前,一句話不說,面色出奇地平靜,無喜無怒。

劉詢和劉賀知道他心中有事,卻根本沒有精力關心他在想什么。

從年初開始,劉弗陵用他們兩個就用得分外狠,不管大事、小事,一律要問他們如何想,甚至直接一句“此事交給愛卿辦”。

劉弗陵最近又有很多大舉動,任免官員,調遣將軍,都是一些重要或者微妙的職位,每一次都是要和霍光斗智斗勇。

他們兩個雖然絕頂聰明,也一直關注朝事,可看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真做起來,才發覺很多事情的艱難。很多時候即使有十分好的想法,執行時,卻充滿了無力感,因為想法是一個人的事情,而執行卻絕非一己之力,要依靠各級、各個職位官員的配合。

幸虧有孟玨幫忙。三個人,劉病已和孟玨在明,劉賀在暗,彼此提點,總算有驚無險地應付過了大小危機。

孟玨站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心緒聽劉詢和劉賀在說什么,索性告辭:“如果無事,我先行一步。”

劉賀忙說:“我和你一起走。”

劉詢笑對劉賀說:“侄兒就不送王叔了。”

劉賀拽著孟玨上了馬車,孟玨問:“你去哪里?落玉坊,還是天香坊?你我并不順路。”

劉賀又是嘆氣,又是搖頭,“老三,陛下今天早上交給我一個任務。”

“能讓你嘆氣的任務看來不容易。”

“陛下說,丞相田千秋對霍光俯首帖耳,他對這個丞相不滿,要我想辦法。”

孟玨淡笑:“丞相之職,統領文官,雖然自先帝開始,大司馬一職漸壓丞相,但丞相在朝廷政令的發布執行上,依然重要無比。田千秋兩朝元老,不好應付,霍光更不好應付,你慢慢發愁吧!”

“田千秋若好應付,陛下早應付了。我看陛下是不把我用到肢殘人亡,不肯罷休。”劉賀嘆息,“陛下還不許我和任何人商量此事,否則我們三個人商量一下,也許能有法子。”

“你告訴劉詢了嗎?”

“陛下不許,當然不敢。”劉賀回答得忠心耿耿,似乎忘記了劉弗陵也不許他告訴孟玨。

孟玨含笑說:“劉詢今天好像也有心事。”

劉賀看著孟玨的笑,覺得胳膊上有涼意,“陛下想做什么?你覺得陛下會讓劉詢做什么?”

孟玨黯然,“連你這姓劉的人都猜不到,我怎么能知道?我只是覺得從年初開始,皇帝每一個行動都是在落子布局,可我卻看不出來他的局是什么。”

劉賀一邊琢磨,一邊搖頭,“不只你看不明白,霍光肯定也在發蒙。所以他現在只用守勢,謹慎地觀望著陛下的舉動。不光朝堂上,后宮也是撲朔迷離,陛下一直不肯和皇后圓房,后來還有了云歌,現在卻又突然和皇后燕好。啊!對了,忘記問你,你打算什么時候再回西域求親?我要一塊兒去玩……”

孟玨淡淡說:“云歌仍在宮內。”

“什么?!”大公子待了一會兒,喃喃說:“我是真看不懂了。你和霍成君才眉來眼去、摟摟抱抱了幾下,云歌已決絕而去,劉弗陵和上官小妹都共效于飛了,云歌還留在宮里?”

孟玨望著馬車外,“我和云歌,不完全是因為霍成君。你解決好你的事,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

劉賀精神又萎靡了下來,“田千秋的事情,你有什么最快、最穩妥的法子?”

孟玨云淡風輕地說:“死人自然不會再當丞相。”

劉賀不是不了解孟玨的行事手段,可聽到他的話,還是面色一變,“丞相,乃百官之首。就是冷酷如先帝,也不能輕易殺丞相,都要經過三司會審。”

馬車已到孟玨府邸。

孟玨掀簾下車,“我只是一個提議,如何做在你。”

車夫又趕著馬車去落玉坊。

劉賀躺在馬車內,合目凝思。

劉弗陵叮囑的話一句句從腦海里回放過。

“此事十分重要,你務必盡全力辦好。事成后,你要什么,朕都準你。”

“不必來請示朕,也不必回奏朕,一切便宜行事,朕只想在最短的時間看到結果。”

“朕只要結果,不管過程。”

權力的滋味,嘗過的人都不可能再忘記。

這段日子雖然勞心勞神,可更多的是興奮、激動,還有才華得展的淋漓暢快。

他的生活不再只是游玩打獵,他的對手也不再是山野畜生,而是大漢朝最聰明的人。作為強者,他享受著刀光劍影帶給他的興奮。

面對四夷的覬覦,他雖然不能親自帶兵去沙場奮戰,可他能用計策化解危機,保護大漢疆土。

他的手指彈揮間,握著他人命運,甚至別國的命運。他的決定,影響著黎民蒼生,天下興亡。

法典明晰,官吏清明,邊陲安定,百姓安穩,都可以經過自己的手一點點實現。

這才是權力的魅力!

也許有人喜歡權力,是因為富貴尊榮,可對他而言,權力與富貴尊榮無關,它只是一個男人實現壯志和夢想的工具!追求權力只是追求暢快淋漓人生的手段!

劉賀睜開了眼睛,揚聲叫馬車外的貼身隨從進來,吩咐道:“你去把田千秋的所有親眷都查一遍,查清楚他們最近都在做什么,尤其他的幾個兒子,連他們每日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隨從應了聲“是”,躍下馬車,匆匆而去。

云歌和劉弗陵兩人默默相擁,都未真正入睡。

云歌以前聽聞“一夜白發”,只覺文人夸張。

如今才真正懂得,原來,人真的可以一夜蒼老。

聽到外面敲更聲,劉弗陵說:“我要起來了,你再睡一會兒。”

云歌坐起,輕聲說:“讓我服侍你穿衣洗漱。”

劉弗陵沉默了一下,微微頷首。

云歌匆匆綰好頭發,拿過于安手中的皇袍,幫劉弗陵穿衣。

因為皇袍的設計不同于一般衣袍,有的地方云歌不會系,劉弗陵只能自己動手,耽擱了好一會兒,云歌才算幫劉弗陵穿戴整齊。

云歌站到幾步開外,打量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于安,你覺得呢?”

于安笑道:“姑娘穿得很好,陛下看上去更英武了。”

劉弗陵笑斥:“趕緊去準備洗漱用具。”

劉弗陵平日洗漱都是自己動手,并不用宦官、宮女伺候。今日是第一次被人伺候,伺候的人卻是個不會伺候人的人。

最后臉終于洗完了,口也漱了,剛穿好的袍子卻也濕了,而且位置還有點尷尬。

云歌看著劉弗陵身上的“地圖”,不但不覺得抱歉,反而哈哈大笑:“你就這樣去上朝吧!一定讓大家浮想聯翩。”

于安趕緊又拿了一套龍袍出來給劉弗陵替換。云歌還在一邊搗亂,“不許換,那是我給你穿的。”

劉弗陵不理會她,匆匆脫衣。

看反對無效,云歌又嚷嚷:“我來幫你穿。”拽著衣服,一定要幫劉弗陵。

劉弗陵握住云歌亂動的手,無奈地說:“云大小姐,你先休息會兒,我自己來。滿朝大臣等著呢!等我上朝回來,脫了再讓你穿一次,行不行?”

云歌搖頭,癟著嘴,半玩笑半認真地說:“不行。你心里只有大漢社稷嗎?我呢?”

“我……云歌,你知道不是。有些事情是我的責任,我必須做。”

云歌湊到劉弗陵眼前,指指自己的臉頰。

劉弗陵未動。

“那我只能‘認真’幫你穿衣了。”云歌去拽龍袍。

劉弗陵迅速在云歌臉頰上印了一吻。

于安和抹茶都垂目專心盯著自己的腳面。

云歌雖面有紅霞,卻是笑瞇瞇地盯著劉弗陵看。

她忽地問:“陵哥哥,你的臉為什么紅了?”

于安和抹茶差點一個踉蹌,摔到地上。

抹茶偷偷地拿眼瞟劉弗陵,想知道一向淡漠冷靜的陛下也會不好意思嗎?

劉弗陵理好衣服后,在云歌頭上重敲了一記,一言不發地向外行去。

云歌摸著發疼的腦袋,叫:“有人惱羞成怒。”

跟在劉弗陵身后的于安,看著劉弗陵明顯比前段日子輕快的步伐,露了這段日子以來的第一個笑,緊接著卻又是無聲地長吁了口氣。

看著劉弗陵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云歌臉上的笑意也全部消失。

她對抹茶吩咐:“去把七喜叫來。”

七喜進來行禮、問安,云歌抱歉地朝抹茶笑笑,抹茶立即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云歌問七喜:“我沒有機會私下問于安話,你知道多少?能說多少?”

七喜回道:“奴才不清楚究竟,不過奴才已經傳了張太醫,他一會兒就到。師傅說他吩咐妥當前殿的事情后,也會趕回來。”

不一會兒,于安返來。又稍等了一會兒,張太醫到。

云歌請張太醫坐:“太醫,我有些問題要請教。”

張太醫知道云歌脾性,未和她客氣,落了座,“姑娘不必客氣,請問。”

“陛下的病究竟如何?請太醫照實說,不用避諱。”

張太醫面色沉重中夾雜著慚愧,“到現在為止,究竟是什么病,臣都不知道。”

“張太醫能講一下具體因由嗎?”云歌平靜下是濃重的哀傷。其實早已經料到,如果不是病情嚴重,陵哥哥怎么會逼她走,可親耳聽到還是痛徹肺腑。

“表面上看來,陛下的內癥是心神郁逆,以致情志內傷,肝失疏泄,脾失健運,臟腑陰陽氣血失調,導致心竅閉阻;外癥則表現為胸部滿悶,脅肋脹痛,嚴重時會髓海不足,腦轉耳鳴,心疼難忍,四肢痙攣。”

云歌因為孟玨的病,曾翻閱過一些醫家典籍,略懂幾分醫家用語,所以基本聽明白了張太醫的話。

想到陵哥哥八歲登基,先皇怕鉤弋夫人當了太后弄權,將皇位傳給陵哥哥的同時,賜死了鉤弋夫人。金鑾殿上的龍椅是用母親的鮮血所換。先帝扔下的漢朝,國庫空虛,民亂頻生,四夷覬覦,陵哥哥還要日日活在權臣的脅迫下。從八歲到現在,他過的是什么日子?

云歌抑住心酸,“心神郁逆,心竅閉阻,雖然嚴重,但并非不可治。陛下正值壯年,只要以后心情舒暢,氣血通暢,輔以藥石針灸,總能緩緩調理過來。”

張太醫有幾分意外,“姑娘的話說得不錯。陛下的體質本是極好,又正是盛年,即使生病,只要好生調理,應能恢復。可讓我困惑的就是此處。根據陛下的癥狀,我原本判斷是胸痹,采用家父所傳的針法為陛下風取三陽、啟閉開竅,疏經活絡,可是……”張太醫困惑地搖頭,“陛下的癥狀未有任何好轉,反倒疼痛加劇。此等怪象,我行醫數十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遍翻典籍也無所得。”

云歌問:“陛下的疼痛會越來越重嗎?”

張太醫遲疑著說:“根據現在的跡象,疼痛正在日漸加重,等所有疼痛匯聚到心脈,犯病時,心痛難忍,再嚴重時,還會出現昏迷癥狀,而一旦昏迷,則有可能……有可能……醒不過來。”

云歌眼中淚意模糊,呆呆地望著張太醫。

于安對張太醫道:“奴才命富裕送太醫出宮,若有人問起太醫來宣室殿的因由,就說是給云歌姑娘看舊疾。陛下的病,還望太醫多費心思。”

張太醫說:“總管放心,在下知道事關重大,絕不敢走漏半點風聲。只是,若能多找一些太醫,一同會診陛下的病,也許能早日得出結論,也好對癥下藥。”

于安頷首,“奴才明白,此事還要陛下定奪。”

張太醫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絕非他能明白,語只能到此,遂向于安告退。

于安看云歌神情凄楚,心中不禁暗嘆了一聲,“云姑娘,奴才還要回前殿伺候,你還有什么吩咐嗎?”

云歌想了會兒說:“如果不方便召集宮中的太醫,能否先設法去民間尋訪一些醫術高超的大夫?”

于安立即說:“奴才已經命人去打聽了。”

云歌沉默地點點頭。

于安行禮告退,“奴才趕去前殿了。散朝后,還要伺候陛下。”往常散朝后,劉弗陵都是去清涼殿批閱奏折,處理公事。今日卻是一散朝就返回宣室殿,“于安,去把清涼殿的奏章和公文都搬到宣室殿,從今日起,除了上朝和接見大臣,別的公事都在宣室殿處理。”

于安應“是”。

云歌看到劉弗陵,有意外的驚喜,“今日怎么這么早回來?”

看到一隊宦官又搬又抬地往宣室殿運送竹簡、卷軸,云歌明白過來,心里滿是酸澀。

劉弗陵微笑著說:“以后都會這么早回來。”

安置妥當一切,于安和其他宦官悄悄退出。

劉弗陵牽著云歌,并肩坐到案前,遞給她一卷書,“你乖乖看書。”打開奏折,“我認真做事。”

云歌看了眼手中的書,講述匈奴人的飲食習慣和食物烹制方法。

劉弗陵知她立志要效仿司馬遷,寫一本關于食物的書籍,所以命人為她在天下各地收集、整理食物的制作方法,按地域分類,整理成冊。

雖源自私心,但此舉竟無意中促進了漢朝和四夷的民間往來。漢人很多方便的食物做法,漸漸傳到四夷,令四夷對漢朝景仰中生了親切,民間的普通百姓也更愿意接受中原文化。

云歌翻著書冊,實際一個字未讀進去,可是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

偷偷瞟一眼劉弗陵,他正專心寫字,云歌將視線移回自己的書冊上,不一會兒,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瞟向了側面。

劉弗陵寫字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后停下,他握著筆嘆氣,“云歌,你在看什么?”

“看你。”云歌很理直氣壯。

劉弗陵頭未抬地伸手,將云歌的頭推正,“好好看書。”

一會兒后,云歌的頭不知不覺又偏了。

他伸手推正。

一會兒后,云歌的頭又偏了。

他無奈放下了筆,看著云歌:“云歌,你再搗亂,我會趕你出去。”

云歌不滿,“我哪里有搗亂?我很安靜地坐著,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也不亂動,是你老推我的頭,是你搗亂。”

目光也是一種搗亂,會亂了人心。

劉弗陵拿了本折子給云歌:“幫我讀折子。”

云歌提醒,“你手頭的那份還沒有批完。”

“一心可以二用,讀吧!”

云歌一字字、慢慢地讀著奏折:“《詩》放入書架云‘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云歌,可以快一點,我能聽明白。”劉弗陵一面書寫,一面道。

云歌按照平日誦書的速度朗讀:“孔子論《詩》放入書架,以《關雎》放入書架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臣聞《六經》放入書架者,圣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兇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論語》放入書架《孝經》放入書架,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圣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放入書架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落款是“京兆尹雋不疑”。

雖說不甚介意,可云歌心中還是幾分悵然,她在這些大臣的眼中,竟是禍亂圣君,有色無德的“妖妃”。

劉弗陵將手頭的折子批完,拿過云歌手中的折子,掃了眼人名,大筆一揮,筆下凝怒,潦草地涂抹了三個字:“朕敬納!”將折子扔到一邊。

看云歌盯著折子發呆,劉弗陵說:“雋不疑不是在說你。”

云歌微笑:“妖妃就妖妃吧!天下間只有美女才能做‘妖妃’,也只有把君王迷得神魂顛倒的女子才配稱‘妖妃’。我若兩樣都占,有何不好?”

劉弗陵道:“雋不疑為了不開罪霍光,這份奏折明里勸我不該沉溺于身邊女色,其實暗中勸誡我應該為了江山社稷,疏遠有霍氏血脈的皇后。”

云歌這才真正釋然,笑道:“你們這些皇帝、大臣,說話都如猜謎,真夠勞神的!”

劉弗陵又拿了兩份折子,一份給云歌,一份自己看。

他一心二用,只花了往日一半的工夫,奏折就全部批完。

天色已黑,劉弗陵看著外面,緩緩說:“云歌,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云歌抿了抿唇,“你去吧!”

劉弗陵眼中有歉然,握住了云歌的手:“我會盡量早些回來。”

云歌靠到了他懷里,“沒有關系。既然是做戲,總要做得別人相信,不然白費了功夫。常常臨幸,卻次次不留宿,說不過去。”這個關頭,陵哥哥的精力絕不該再為應付霍光而費神。

劉弗陵靜靜抱著云歌,很久后方放開了她。起身吩咐于安準備車輿去椒房殿。富裕和抹茶聽到,都偷眼瞅云歌。只見云歌低垂著頭,看不清楚神情。: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