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楸枰之冷子

第六章:家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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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姓張,單名一個英字,保定府人。之所以改姓朱,那是后來皇天后賜給我的國姓。

我家世代行醫,家中男丁幾乎人人都會看病,但名氣卻很小,所以從來沒有出現過門庭若市的局面,一年當中很多時候都是去外面行醫,所謂行走郎中吧。大抵大夫們都希望名曰“妙手神醫”的牌匾早日掛在自己的頭上,所以常常會在鬧市里坐堂。而祖父卻把宅院安置在城外的張家村,一個百十來戶的小村莊,同樣是在村外,刻意避開村外的官道,只有一條小路,連接著大路,小路常常長滿了野草,以至于行走時,常常要顧忌不時出現的小動物。我家挨著小山包,一色的青石圍墻,雖然不高,但在鄉下,也算是為數不多的大宅院。宅院周圍都是小樹林,可以遮擋住官道上行人的視線,門前卻有條小溪,緩緩流向村里,只是會在秋天的連綿雨天里泛濫出渾黃的水流,更多的時候是平靜而清澈的小溪水。

祖父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據說年輕時喜歡周游四方,年紀大了,就留在家里,每天都有看不夠的書,練不完的字,偶爾到村外走走,也就是看著農田山水等等,卻不肯和周圍的村民們多聊上幾句。只是張家村坐落在官道旁,來往的人流很多,因為是大夫,還是有人慕名前來看病,即使是這樣,看病時也是簡單的幾句話,望聞問切,方子開得卻很準。至于藥錢,從來都是開完方子,說多少錢,如果病人家說暫時沒有,祖父依舊會讓仆人陳大伯照方抓藥。至于病人何時把藥錢送來,以及送來多少,祖父從不介意,也不讓家里記別人欠的看病錢。往往秋天里,春天看過病的人家會來還錢或者拿些東西來,祖父從不推脫,一概收下,多少卻是不問。所以,祖父看病的收入遠遠低于在外面行醫的人,但他卻很得意,大抵有種成就感吧。

聽母親講,祖父無意中救過兩個人,其中一個后來到我們這里做官,特意請祖父去官府里做客,送給祖父許多財物,甚至希望祖父把家搬到城里,但祖父沒有答應,依舊回到這里。那官兒減免了我家許多賦稅,同時,告誡下屬不許到我家騷擾。所以,祖父在鄉下的時光很得意,但他依舊安穩地做一個鄉下老人。

每天都是粗茶淡飯,只有過節時,伙食才好一點。偶爾聽母親和幾位嬸娘做著女工說話,才知道我家實際很有錢的,每年都會有人前來送錢,當然銀票居多!據說田產豐富,卻在外地。父親兄弟五人,都沒有做官,但書讀得都不少,而且家傳的武藝也很精通,總有一些人來傳授本事。我們這一代兄弟十幾個,我排行老九,從小就頗為搗蛋。父親他們經常到外面行醫,間或看看外地的莊園,往往把每一年的收成換成銀兩之類的財物,卻放在許多在我看來都是秘密的地方。

童年最好的光陰就是門前那條小溪,天生喜歡水的我,總是在小溪里尋找著我的快樂,捕魚捉蝦,在水里嬉戲打鬧。一向板著臉的祖父似乎很喜歡我們的樣子,少有的笑容總會浮現在他的臉上。只不過,當我十二歲那年的夏天,我和幾個小伙伴們正在河邊玩,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不想被一只老狼盯上,我毫不知情地去林子里取衣服,身后是小伙伴們的驚叫,待我醒過神的時候,它可怕的身影,佝僂著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只覺得周圍一片漆黑,只有狼的眼睛亮亮的,那種透出的殺氣,恐怕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可怕的,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我一陣陣發暈,下意識地轉身就跑。

我能感覺到有東西拍在后背,隨即卻是一聲尖銳的嚎叫。我回過頭來,看著老狼慘叫著倒下,那雙兇殘的眼睛至今都印在我的腦海里,后背的劇痛隨即讓我撲倒在地,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它的爪子還是在我的后背上留下了深深印記,直到今天,紋著狼頭的后背,仍然能看到五條紅紅的疤痕。是祖父在不遠處散步,孩子們的驚叫聲,讓他發現了危險的存在,平日一向走路四平八穩的祖父,從遠處飛奔過來,繼而縱身一躍,一掌就把剛剛把爪子搭在我后背的野狼拍死。

恐懼和疼痛讓我哇哇大哭起來,哭聲換來了祖父的極為嚴厲的訓斥,“男孩子哭什么?”同樣也引來了驚慌失措的母親和父親叔叔們。母親把我抱在懷里,努力安慰我。父親卻皺皺眉頭,剛想說話,祖父以不容置疑地口氣說:“英兒該學些本領了!”

隨即祖父安排老叔,等我傷好以后教我本事。老叔比我大不了太多,一樣天真爛漫,叔侄間的玩鬧總是有的,只是冬至的時候,才像模像樣板著身子,坐在末位,沉著臉看我們這幫兄弟給祖父叩頭。他學習武藝很早,男孩子之間難免有打打鬧鬧,所以常常弄得我們幾個兄弟哭哭滴滴,他又忙著來哄我們,甚至說可以傳授我們武藝,而我們卻懶散得很,不愿吃苦,游戲總比學武好。祖父安排后,叔侄都不得不面對學武這件事。我傷好后,他儼然成了我的師傅,先是一番正經的道理,所謂嚴師出高徒,接著就是傳授一些基本武藝,我一開始是不愿學的,基本上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老叔也拿我沒有辦法。幸好祖父沒有查看過我的本領,他依舊每天都在忙,父親充分繼承了祖父的少言寡語,更是不喜歡多說話,在家的日子總是扎在書房里,研究各種書籍。母親卻是極愛我的,特別那次受傷后,母親拾掇家務之余,總是要找到我,拉我到廚房,不時給我弄些好吃的。

我是父親唯一的兒子,生性頑皮,如祖父的話“天生一副油嘴滑舌的樣子”,有兩位姐姐,大我十幾歲,兩個姐姐自然很照顧我,我的性情,恰如這個略顯沉悶家庭的開心果。只是我開始學習武術時,大家便覺得我長大了。

入冬的一天晚上,我聽見父親和母親說話,大抵說得是我,母親說我該念書了,畢竟已經十二歲。父親一貫的不置可否,母親一改往日的賢淑,說父親沒有盡到責任,若是其他人家,六七歲都能認識一堆字了。父親卻笑了,說他書讀了太多,話都沒了,如果我再讀書,只怕一家都是悶葫蘆。母親氣樂了,說父親年輕時也是油嘴滑舌,害得我也是一樣。

家里的兄弟陸陸續續都要去私塾念書,這是我家的規矩。第二年開春,祖父便安排我們幾個兄弟去念私塾。私塾卻是在村里,是一戶大財主拿錢請的先生。我認識了更多村里的孩子,熟悉之后,他們說我家很神秘,大抵意思是我家的成年人不愿與村民接觸,倒是我大大咧咧的,和他們能玩在一起。其中,胡海三和朱十花是我最好的朋友,胡海三是村里大財主的外甥,十年前和家人寄居在這里,一向油嘴滑舌,最擅長講的就是大明洪武皇帝和永樂皇帝,甚至說到今天的弘治皇帝。我后來想,他家里一定有一位大明的官員,能夠把這些普通百姓不了解的事情講得頭頭是道,天曉得他什么道理來我們這里上了私塾,以至于有時私塾先生都要側目。我記憶尚好,潛移默化之間,把他的東西都記在心里。只是不小心,也學會了他的腔調,更加頑皮,以至于常被父親教訓。而朱十花是個沉默的人,很少說話,但他心靈手巧,總能做一些好玩的東西,可惜他五年前不辭而別,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一直想念著他。

私塾先生是個老秀才,四書五經講得多,只是我們這群孩子根本聽不進去,背書更是艱難。老秀才性子溫和,從來不責罵我們,他的戒尺幾乎就是擺設,常常我們背不上來的時候,讓我們伸開手掌,他高高舉起戒尺,我們嬉皮笑臉地望著他,他卻輕輕落下。而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學著他的樣子,在前面搖頭晃腦,挨個叫小伙伴們背書,甚至處罰的情景也跟著學,只是有一次小伙伴們伸開了手,我卻“啪”地打了下去,小伙伴哎喲一聲,我則迅速跑開,不想在門口撞上進來的老秀才,他跌了好大一個跟頭,傷了肋骨,臥床三個月方才好了。

父親聽說后,氣沖沖把我按在長凳上,用戒尺打了我十幾下,我鬼哭狼嚎地叫著,以至于再出去玩耍時,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惹來了小伙伴們一陣子嘲笑。

孩子們在一起,總喜歡打鬧,乒乒乓乓在所難免。因為老叔教我本事,所以我常常能打敗其他伙伴們,漸漸做了頭領。只是這胡海三平日里雖然油腔滑調的,但他天生一股蠻力,而且會一些劍術,開始的時候,我基本不是對手。雖然只有幾招,卻讓我看了眼饞,用了不少好玩的東西,才從他那里學會,雖然有些囫圇吞棗,但比起原來的功夫,確實高了許多。我好奇地問他跟誰學的,他死活不說,問起劍法的名頭,他想想說:“老胡劍法!”

孩子間的競爭,讓我漸漸喜歡上了習武。只是老叔在教我習武前,鄭重其事告訴我,習武之人一定要專心,不能偷學別人的武藝,我問他為什么,他撓撓腦袋,煞有其事說道:“怕走火入魔吧!”高速文字本站域名xuanyge手機請訪問wap.xuany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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