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楸枰之冷子

第十五章:入門(2)

我想都沒想,抓起桌子上的酒杯扔了出去,小時候,我最大的樂趣就是用小石子打小鳥,幾乎是百發百中。這種本領,是老叔教我的。其實他也挺淘氣,本來該讓我打樹葉,打了幾回,他說無趣,就和我打小鳥,叔侄兒倒是快樂,而鳥兒倒了霉,直到有一天我正在飛石子,打落一只鳥時,被散步的祖父撞見,他一改往日和藹的樣子,大發雷霆,把我們叫到面前,痛斥我不愛惜生命,狠狠地扇了老叔,隨即,我們被罰跪一天,嚴禁我再去打鳥。祖父的教誨,在我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只是我后來所經歷的,恐怕他再多的教誨,也無法撼動吧。人生有時候是無奈的,哪怕知道錯,還得堅持走下去,真所謂身不由己。

老叔說他能一石兩鳥,而祖父能一石三鳥,可惜再也沒讓老叔教我,但我心里一直想著祖父會怎么打出這個石子,同時擊中三只鳥。

但我只能用杯子打落一支袖箭,另外一支我是管不了的。

杯子打落了一支袖箭,隨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另外一支袖箭直勾勾射向張永,我急忙大喊:“公公快躲開!”話音未落,人影一閃,一人已經站在張永身前,把那袖箭牢牢地攥在手里,還不忘看我一眼,道:“好小子!”

蹇成射出袖箭后,身形沒有停下來,直接往外跑,門口兩個太監早有準備,同時出手,來拉蹇成雙臂,蹇成閃身讓開,雙手一推,“嘭”地兩聲,兩人重重摔在地上。而他并不戀戰,快步便走。外面的人開始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看見有人押進來,待里面傳來打斗聲,方才醒悟,眾人都奔了過來,而蹇成手法極快,迅速推倒沖上來的兩名校尉,一貓腰就想往帳后跑,忽然踉蹌著跑了幾步,隨即摔倒在地,含糊道:“卑鄙小人,竟然在酒里下毒!”

我一直很驚訝地看著發生的一切,猛然聽了,吃了一驚,乖乖的,我也喝酒了,難道也中毒了?但頭腦卻很清醒,沒感覺自己周身有什么異樣。外面更多的人涌上前頭,手腳麻利地把蹇成捆綁起來,其中寧博陽沖在前面,無論如何也要抓住蹇成的衣服,而有人瞧見了我,竟然以為我是蹇成同伙,張牙舞爪奔了過來,我愣了片刻,有人喝道:“住手,他救了張公公!”

我抬頭看那人,一身夜行衣,身材魁梧,年紀三十多歲,些許胡須,面色莊重,目光凌厲地掃視眾人,小心地護著張永,眾人見狀紛紛下跪,連說“公公”,我也趕緊跟著跪下,張永繃著臉看一眼大家,忽然淡然一笑,道:“沒事了,大家出去歇息吧!”轉身領著那人進了寢帳。

蹇成被捆成了粽子,扔在一旁,只是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我也被幾個人簇擁著,哈代熱情地抱著我,說:“你真是好樣的!”寧博陽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低聲道:“你可是立了功,這么好的機會,讓你抓到了。”

我和他們并不熟悉,所以他們說的話,讓我聽了一頭霧水,但我知道自己無意中小試一把身手,碰巧立了一功。老于則意味深長道:“這也是賭命的事情!萬一出現點差錯,張英可就沒命了。”我想著那酒有毒,趕緊運運氣,發現并無大礙,試著問道:“那人是誰呀?”老于低聲道:“鼎鼎有名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廖建忠!半個錦衣衛都歸他管!”

寧博陽與哈代互相看一眼,道:“這么厲害!”老于點點頭,道:“廖千戶功夫好,而且辦事穩重,不僅牟指揮使重用他,整個朝廷,都和他關系不錯。你們就等著吧,將來他也能管你們。”寧博陽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跟他好好學!”老于道:“只怕你吃不了他的苦頭!”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不多時,廖建忠出來,大聲道:“暫時把蹇成、方林押起來,張英,你過來,公公要見你!”

在大家羨慕的目光里,我走了過去。廖建忠兩眼含笑,拍拍我的后背,道:“好小子,身體挺結實!”我趕忙道:“廖千戶好!”他眼神里露出驚奇之色,道:“你是新來的吧?怎么知道了我。”我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道:“我也是才聽說您的名諱!”他淡淡一笑,里面有人道:“建忠,讓他進來!”

寢帳裝飾豪華,張永換了一身衣服,斜躺在床榻上,兩名小太監小心地給他捶著腿。

我趕緊上前施禮,張永擺擺手,道:“你是咱家帶來的本家子弟,又立了功,和咱家就別那么客氣了。”示意我坐下,然后笑道:“想不到你的功夫還不錯,反應挺快,誰教你的?”我回答道:“是家傳的!”張永呵呵一笑,道:“想不到伯父還會這些功夫,看來,你的祖上也是領兵打仗的主呀!”

我急忙搖頭,道:“這個我確實不知道,但我家世代都是做大夫的!”張永道:“是又何妨?當今天子圣明,恩澤四方。好了,你一個孩子家不懂這個的,今天干得不錯,本來咱家就想提拔你,你又立了一功,咱家更不能虧待你,想讓你去錦衣衛做個總旗吧。建忠,等回京了,你和慕容說下,就說咱家本家侄兒交給他了!”

廖建忠雖然稱是,卻道:“張公公,慕容大人好說話,那牟斌大人未必會答應吧!”張永淡淡一笑,道:“牟斌大人有時候是死性,咱家也沒有辦法,嗨,過幾天他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難說,可惜他這個不錯的人了。你盡管和慕容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他該替咱家辦些事了!”我雖然不知道總旗是什么官,但還是記著祖父的話,急忙起來要施大禮,張永一瞪眼睛,道:“和你不是說過了,不要和咱家玩虛的。”聲音極為尖銳,我嚇得趕緊說是。

張永瞧著我害怕,忽然一笑,緩聲道:“張英,你別害怕,你喝的酒沒事的,那酒壺是八寶壺,早有人告訴咱家,蹇成這個家伙要背叛咱家,所以,咱家在壺上做了手腳,不過下了一些可以讓人昏睡的藥而已,無妨的,你們喝的酒不一樣。其實,對蹇成這種人,建忠一個人綽綽有余,也是天意,你出了手,也好,這也是給你機會了,你好好干,將來錦衣衛都是你們的。”

剛才的一切經過,我尚在回味中,而張永已轉過頭,聲音壓低了一些,道:“建忠,你感覺這蹇成會是誰派過來的?會不會是他?或者老江河還有小賈?”廖建忠看我一眼,張永道:“無妨,無妨,他是咱家的人!”廖建忠道:“公公明鑒,東廠那幾位公公不僅本事高超,卻很磊落,所以屬下猜想不會是他們,另外您和劉公公有過,都是公開的事情,您這里戒備森然,外人輕易進不來,若他派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可理喻?怕是不像!”張永點點頭,道:“嗯,咱家猜也不見得是他派人干的!不過,咱家回京的路線,只有他能夠看到,而且他就在附近。難道他是敲山震虎?奶奶的,平日里和咱家稱兄道弟,背后卻下黑手!咱家絕不會繞了他!”繼而嘆道,“咱家入宮三十年,得罪的人太多,管著神機營,多少人嫉妒,巴不得咱家死了,可咱家偏偏要活得好好的!”

廖建忠想想道:“公公,屬下覺得此事或許與您經手的案子有關!”張永“哦”了一聲,道:“你是說李廣利的事?”廖建忠點點頭,道:“李公公雖然死了,但留下兩個疑點,第一,他是否是自殺,第二,那些內庫的財寶去了哪里?李公公之所以深受皇上寵愛多年,和他結黨的人不能少!所以,皇上安排您負責這件事,想必有些人是害怕的。”張永摸摸光禿禿的下巴,道:“是呀,這可是弘治朝最大的案子了,目前的情況看,確實涉及不少人,甚至一些大臣們,都是李公公的幫手。咱家負責這個案子,多少心有余悸,萬一處置不好,會影響太子爺的。”又抬起頭,道:“建忠,這事你還得費心,暗中把宮外的事情調查清楚,咱家這邊,還是從宮內著手。遇事最熱心的人,往往就是最在意的。”廖建忠連忙應了一聲,

廖建忠道:“蹇成怎么處置?”張永想想道:“他們失手,其他人很快就會知道的,估計還會派人前來,你們要加強防備,還有,他不會只派兩個人來,周圍一定還有他們的人馬,你派人四處查看,可疑之人,一律抓捕。至于他們,咱家還不能和那廝翻臉,你看著處理吧,別讓他們亂說話,咱家留著他們還有用!”

廖建忠連聲說是,張永看看我,說:“帶上張英,咱家看他功夫還算可以,多給他一些機會,咱家總得安排自家的子弟入京。你帶他先走,見見世面。前方傳報說太子爺直接回京了,那保定府就不再去了,我們也直接回京!你們算作前路,咱家再派人大張旗鼓走大路,如果他們識時務,就不會再下手了。等咱家回京,慢慢和他算賬。”燈光下,那張白皙晰的臉甚為恐怖,更何況是咬牙啟齒。

廖建忠帶著我出來,哈代等人圍了上來,我瞧著寧博陽一副眼熱的樣子,廖建忠卻沒有理會,安排一位百戶做好戒備,又叫來一位百戶,讓他迅速點齊二十幾名老道的校尉,做了一個手勢,我們迅速上馬,沿著官道奔馳而下。我是一臉的茫茫然,不知道他們會帶我到哪里,夜色越來越黑,路也是越來越長,我騎在馬上,趕緊渾身都散了架一樣,按說我在家的時候,經常騎馬,只是這樣的奔波,確實沒有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