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楸枰之冷子

第二十章:錦衣衛(3)

我們出了側門,便能看見奉天門,巍峨壯觀。外金水河迤邐而來,幾座石橋錯落有致地橫在小河上面,青石地面,干凈整潔,而守護的錦衣衛,讓人只能遠觀不敢靠近。向沖講,那里歸儀鑾司負責,在錦衣衛都有機會去那里當值,當然,那里的生活也是挺苦悶的,輕易出不來。

我們沿著金水河邊說邊走,漸漸遠離了這里,越過一座石橋,便看見對岸店鋪林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和這邊的安靜迥然不同,極為熱鬧。

向沖直接領著我,過了石橋,左拐右拐的,在人流中走了許久,京城的道路都是橫平豎直的,鋪著青石,兩旁的房屋更是干凈整潔。弘治皇帝的中興之治,使得帝國的京城處處繁華。在一處拐角,我們拋開大路,拐進小道,卻是青磚地面,比起鄉下的土路來,依舊不知好上多少倍。一棟三層小木樓映入眼簾,雖然也挨著街道,明顯行人少了許多,倒顯得有些偏僻。門口一根木桿上面,赫然掛著一面酒旗。待走近些,那木樓越發陳舊,以至于門口的牌匾金字脫落,仍然看得清四個大字“平家老店”,落款卻是御題!

酒店之類的多在鬧市區,這里不是太顯眼,行人來往也不多,后面還是一片小樹林,越發顯得幽靜,怎么放著那么多大店鋪不去,偏偏來這里?我不禁納悶,向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道:“這里是洪武爺爺御題的店鋪,當年洪武爺爺微服私訪,吃了這家的飯菜,大為贊賞,親筆題寫匾額,一時轟動南京。老店本來在南京,永樂爺爺給遷過來的,已經傳了三代,算起來,也是百年老店了。我們錦衣衛和這家老板處得極好,可謂多年交情,我們買東西都到這里。”說著眨眨眼睛,低聲道:“老板人不錯!對我們這樣的人,非常的熱心。”

胡海三曾經和我說過,這位洪武爺爺喜歡給人題字,大概他是乞丐出身,沒讀過書,怕人瞧不起,所以,在南京城里留下許多字跡。其實我并不相信,洪武皇帝從民間崛起,掃蕩六合,一統江山,肯定有他的過人之處,至于這些故事,多少是后人添油加醋編的,有道是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向沖所謂我們這樣的人,就是錦衣衛吧。

說話間,早有一人從店里跑出來,非常客氣地作揖道:“向老弟,你來了!這位小哥是?”此人年紀四旬左右,身材矮小,一臉笑模樣,只是雙眼炯炯有神,透著一股沉穩。向沖回禮道:“平六哥,今日又來打擾了,他是張英,新入門的兄弟!張英,這位是平六哥,這里的老板。”

因為他的姓氏很特別,我想起姑蘇那位平叔叔,忽然覺得二人有些相像,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去,而是抱拳道:“小弟張英,平六哥日后多加關照!”

“哪里話?日后還望張英兄弟多加提攜,小店就倚仗各位眷顧了,里面請,剛剛從江南來了一批好茶,你們先嘗嘗!”我聽了,不禁問道:“平六哥是南方人?”說完我就后悔了,他家本是南方過來的,我何必問他這話!

哪知平六哥看我一眼,道:“老家是姑蘇的,但我確實土生土長的北京人!”

我心頭一震,以前認識的那位平叔叔也是姑蘇人,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我狐疑地看一眼平六哥,他也看著我,我們都躲開對方的目光,徑直走到里面雅閣坐下。

里面裝飾很普通,人也不多,這里更像是古香古色的休閑處。早有小二送上茶水和點心,向沖向我眨眨眼,低聲道:“這里的客人,都不是一般人,不要去打擾,更不要去偷聽,我去去就回!”說著,拉著平六哥出去,想必是談些心腹事。我默默喝著茶,看著外邊的風景。

這里極為幽靜,窗外是幽靜的小樹林,甚至可以看到小樹林外的小溪,幾只鳥兒在院落里跳來跳去,竟然和老家有幾分相像。我不禁想起老家,嗨,幾天前,我還是一個年少懵懂的游方郎中,如今卻在京城里,穿著漂亮的衣服,成了錦衣衛!變化實在太大,如同做夢一樣!

不多時,一位少女悄然而至,面容清秀,提著茶壺,看見我,略施一禮道:“大人,我是店里的舒兒,給您添水了。”她神態自然,毫無扭捏之態,我接觸女子甚少,急忙起身道:“多謝姑娘,我叫張英,以后會經常來的。”舒兒莞爾一笑,動作熟練地蓄滿水,道:“大人慢用!有事招呼一聲。”說著,轉身去了別處。

我重新坐下,感覺自己臉上熱熱的,一陣喧嘩聲忽然由遠及近而來,甚是抓人耳朵。我不禁聞聲望去,一群花花綠綠的人們沿著那小路信步走著,一個個步態輕盈,神采飛揚,彼此間顧盼生輝,只是濃妝艷抹,更加妖嬈。這些人分明是男人,不用說,一定是宮里的公公們了。只是身旁的兩名錦衣衛的人,顯得特別莊重。

年紀都在三十左右,一人劍眉星目,鼻直口方,些許胡須,另外一人則是四方大臉,絡腮胡須,瞧服飾應該是錦衣衛中的百戶大人。

這些人鬧哄哄奔平家老店而來,我還在觀看,聞聲而來的向沖只瞧了一眼,趕緊拉起我道:“我們快走,別讓他們看見了。他們是東廠和錢、谷兩位百戶大人。”說著,便拉起一頭霧水的我。

我沒有多問,畢竟人生地不熟,顧不得喝茶,跟他悶聲出來,平六哥早在外面觀望,看我們一眼,示意我們走側門,自己則急匆匆出去迎接那些人。我們剛出了側門,原以為可以直接走,不想剛打開門,迎面碰到幾個戴著尖帽,褐色衣袍,腳步匆匆,白皮靴嘎嘎直響的人進來,他們后面是一位戴圓帽,皂靴,胖乎乎的人,因為低著頭走路,我們險些碰到對方。

“咦,你們是錦衣衛的?”對方一人上下打量我們幾眼,發問道,聲音帶有幾分不滿。

看來向沖并不認識他們,極為恭敬道:“正是,我們是北鎮撫司慕容釗大人手下向沖、張英,因外出口渴,到這里喝茶歇息,馬上回去。”

那人還要言語,胖乎乎的人笑了,道:“老唐,算了吧!既然是慕容兄弟的屬下,大家又都來自同門,就一起吃個酒吧!”

向沖吃了一驚,拱手道:“敢問大人是?”“我是東廠領班季了凡,叫我老季好了!”季了凡笑嘻嘻的樣子,讓你無形中有了一份親切感。

向沖和我趕緊一起施禮,道:“豈敢,豈敢,季大人,屬下有眼無珠,還請多擔待!”

季了凡呵呵一笑,道:“客氣什么?我和你們的慕容大人情同兄弟,你們就不要外道了。”說著,就要帶我們進去。

“多謝大人好意,只是屬下還要回鎮撫司,就不打擾大人的正事了。”向沖急忙說道,季了凡看著我們,雖然滿是笑意,但我能覺察出他在偷偷觀察我們,而其他的人,也對我們滿懷警惕。

季了凡道:“這叫什么話?我們來這里是消遣,平六哥也不是外人,我常年在外,鎮撫司咋樣了,都不清楚,正好今天有機會,大家坐一坐閑聊,豈不是很好?”他說著,沖其他人一使眼色,這些人便四處散開,估計是察看四周情況。

我不知季了凡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能感覺到向沖很著急,只見他深施一禮,道:“大人,您這可羞殺屬下了,我不過是個校尉,每天就是聽些吆喝,鎮撫司有什么大事,我們確實不知。您知道,我們的身份,連聽濤閣的小院子都進不去的。”

季了凡哈哈大笑,走過來,用力拍拍向沖的后背,向沖臉色都變了,估計是疼的,只聽季了凡道:“說的倒是實話,鎮撫司的規矩太多,人分三六九等,普通校尉確實難已知道。不過,聽說來了一批新娃子,不知老廖會不會給我幾個?“說著看我一眼,又對向沖道:”趕明來東廠吧,我們這里可是親如一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