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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陳敷為啥會知道涇縣鋪子上的現銀,純屬于機緣巧合——上月,老董拿著賬簿來找他,熱淚盈眶地激動,“.春季的盈利出來,咱們比城東桑皮紙作坊多了二十兩銀現賬面上三百過半”
當初他老娘給他下的死命令是,涇縣鋪子的利潤超過城東桑皮紙作坊,他就能結束流放,重回宣城近距離啃老。
這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嚇一跳。
桑皮紙作坊算是陳家的底牌,陳家在宣城的大半開銷都是從桑皮紙作坊的盈利來走,涇縣作坊在陳家盈利構成里最多算是個添頭!
他那老娘這么安排,不就是讓他一輩子老家蹲嗎?
如今這驚喜來得太快,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按理說,他是可以回去了,宣城多好呀,花紅酒綠、歌舞升平,都是熟人紈绔,在街口一喊,各家不成器的子孫就打著呵欠,一起嚯嚯爹娘的錢。
這涇縣雖不窮,卻到底小了點,紈绔也少了點,他有點懷才不遇——一腔坑媽的好主意,沒地施展啊!
可他還是決定不回去了。
陳敷喝了口白開水,笑瞇瞇地看自家繼女一臉純良地坑蒙拐騙、哄嚇恐詐。
真可愛呀。
這回了宣城,豈不是折斷翅膀的鳥兒?
還是算了,明顯這姑娘在這兒更快樂。
陳敷笑得雙眼如彎月,觀看顯金的表演一絲不茍、細致入微,連微微顫抖的眼睫毛都在表達驚訝。
陳敷不由在心中擊節贊嘆:真是個角兒啊!
顯金睫毛抖動,像是沒聽懂,頓了片刻,方作恍然大悟狀,“您,您當真了?”
又笑,“那可不行啊。您庫里的存貨都不止一千兩銀子,我可不能因為您喝了酒,就趁機占您便宜我,萬一您明天醒酒了來找我麻煩,那可真是傷臉面了。”
不不不!
宋白喜身形前傾,“我雖喝了酒,卻沒醉,清醒得很!”
民事責任1。
顯金明顯遲疑,“我若是要將庫房的紙甩賣,單我一個是做不了主的。”暗示地看了眼陳敷,同宋白喜細細解釋,“.要通稟三爺,要董管事核賬,要李師傅開庫房門.”
宋白喜忙搖頭道,“我不用我不用!宋老叔病了,族中耆老都在村里!我就是管事的掌柜和賬房!”
宗族力量1。
顯金滿意地若有所思地點頭。
宋白喜怕極了顯金反悔,到手的一千兩銀子要飛,忙道,“你就算幫我個忙罷!”
若真的能安心讀書,他豈非像村東那群老童生一樣快活?
享受家族供奉、可不事生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他如今過的是什么日子?早晨雞未叫,他先起;每日嗅石灰粉、聞汗臭味、吃糠咽菜、聽粗俚語;日日去報道、天天有事做這和種田有什么差別?
讀書多好啊。
每個人都盼著他考功名,從不敢厲聲職責,更不敢忤逆違背,吃雞他吃腿,喝湯他吃肉。
宋白喜酒勁上頭,眼眶一紅,加重了籌碼,“你便是將我宋記的牌子摘下來,掛上陳記的招牌,我也無二話!”
顯金看著他,隔了一會兒方笑出聲,從袖兜里拿了一卷銀票,“這是五百兩,另五百兩待您明日陪著把店子過租后,再一并給您。”
陳敷瞪大雙眼,這是哪兒來的錢!
宋白喜企圖深伸手去夠,卻被顯金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顯金笑道,“您稍安勿躁!先把契書簽好。”
顯金又從隨身背著的布袋里,拿了一疊文書和軟毫隨身筆,站起身來,本欲與宋白喜講清楚,誰料到宋白喜搶過文書和隨身筆,拿筆尖在舌頭上舔一舔,迅速在紙上“刷刷刷”簽上大名,再抬頭問顯金,“.可要摁手印.”
顯金搖頭,笑道,“讀書人,認賬、講理。”
宋白喜只覺這姑娘既漂亮又懂事,若非發誓專心讀書,必去陳記把這丫頭給納了。
宋白喜簽完文書,顯金將銀票卷子向前一推,慢條斯理地收拾起東西。
宋白喜拿到錢就想跑,給陳敷搖搖晃晃作了個揖,撩起長袍就向外沖。
“唉——”
陳敷長長嘆口氣,“山外有山樓外樓,敗家啃老我不猶。青出于藍勝于藍,喪家之犬在涇南。”
顯金:“…”單壓Skr?
顯金低著頭笑起來。
陳敷一瘸一拐地靠過來,又道,“這是哪兒來的銀票啊?”
顯金正看文書,抬了抬眼,言簡意賅解釋道,“當初陳六老爺企圖賄賂我,給了一千兩,今年六月份才能兌現的票子。”
好像,有所耳聞。
先頭老董埋怨嘮叨的時候,隱隱預約有聽到過啦。
陳敷眼看顯金從布袋子里掏出算盤,噼里啪啦一頓亂砸,算出一個數來。盯著算盤看了許久。
“明日就去縣衙把宋記的店面過戶轉租。”
顯金沉聲道,“這一千兩,我沒記入公賬,到時就把宋記店面的名字記成您,看您自己想法,是告訴董叔,還是不告訴。”
陳敷瞠目結舌。
這.這是在給他置私產嗎?
沒記入公賬劃款就證明誰都不知道。
把店子的長租人記成他,就證明這個店面如今在他名下。
那自然做的生意和賺的銀子也都歸他!
壓根就不從陳記賬面上過了!
這不是私房錢是什么?
閨女大了,知道給爹塞私房了!
陳敷熱淚盈眶,預備今晚回去就在艾娘的牌位前敬酒三杯,好好嘮一嘮他們閨女現在多出息!
陳敷突然想起什么,抹干眼角,“不行!要落就落在你名下!你如今名籍跟著我的,我直接給你單辟出去開女戶,做了女戶就能買地置業,你名下藏點私房銀子,對你好!”
顯金道,“您也知道是藏!”
接著低頭扒拉算盤,“若這生意放我名下,就相當于我最終接受了陳六老爺的賄賂——我這清清白白一個人,犯不著為了這點錢留墨點。”
再者說,那陳家的銀子,給自己置私業,她又跟那肥頭大耳朱管事有什么區別?
她賺銀子,不是因為喜歡銀子。
是因為喜歡“賺”。
賺銀子的過程,讓她感受到自我與快樂,讓她忘記她死過,讓她重新認識這個構建清晰又非常操蛋的新世界。
銀子多多少少,重要嗎?
且,若她離開陳家,這些私業、這些私銀,就是授予陳家指責她忘恩負義白眼狼的權柄。
顯金垂眸,這一瞬,睫毛的抖動沒有任何技巧,全是感情。
次日,認賬講理的讀書人一早就來拿另五百兩,為了拿錢,一路配合,情緒高亢得些許不正常,待在縣衙成功轉戶,顯金將剩下的五百兩銀票遞給宋白喜,非常客氣地詢問他下面打算。
宋白喜一下子挺直了腰桿,羅鍋背都像扳正了似的,“.自是去京師讀書!”
顯金贊同點頭。
宋白喜又道,“去之前,要先去宣城買兩個丫頭,租一輛馬車,再請一個長隨小廝,另要做一季三套衣服.”
陳敷心中哂笑。
這就去掉一百兩了。
“再去買幾臺上好的硯臺、幾塊腰間的玉墜和壓衣擺的玉佩。”
又去掉一百兩。
宋白喜興致勃勃地做著規劃。
陳敷聽著,這一千兩都用完了,這傻子卻連南直隸都沒走出去。
顯金眼睛尖,看宋白喜嘴角有一道紅痕,像是被什么掐了劃了,笑問,“您嘴邊是怎么了?”
宋白喜臉色一僵,隨即擺手不自然地笑道,“無礙無礙!被貓撓了!”跟著迅速找了個收拾包裹的由頭跑了。
真是丑惡的書生嘴臉。
顯金看了眼他,沒作聲,轉頭便回去將《論學》文章謄抄一遍,一邊謄抄一邊往里加東西,“.學者若為清閑享樂而學,必失初心,至面目可憎也;為權勢名利而學,必失本心,至傷人害己也;為躲懶怕事而學,必學無所成,至滑稽可笑也若規其險、避其害、逃其恨,當改制提制閉制,致廣學而弱幽微,致普慧而立能臣”
寫罷,便至青城山院交作業。
喬放之低著頭,一目十行,點點頭,“有些見的,比山院里那些閉門造車的學生寫得實寫得全。”
那不是噢!
她都把一道理論題,做成了項目實踐了!
親自上手,勸了一回學呢!
顯金咧嘴笑。
喬放之一句,“然而——”
顯金臉一下垮了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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