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千金

第一百五六章 懶得摳腳

一頓接風酒后,陳老五果然「言必行、行必果」,次日一早便帶了兩個人來見顯金。

漪院是陳家內宅,顯金便將會晤地點約在了績溪作坊,顯金辰時正點到了店里,里外里偵察了個通透,拿腳走了一圈,心里有了個概數——屋子里的面積大概在七十平左右,作坊的面積大概在一百五十平,另有一個后院估摸著在一百二十平左右。

這是前世暴發戶親爹的拿手,幾乎與尺子量出來的數據出入不大。

顯金埋著頭在心里算了個大概支出,算上做防水的瓦面涂敷瓷釉、重新搭的木梁、鋪的青磚地板,還有「純用磚瓷,不用木植」的存紙庫房,一平的修繕費用大約可控制在一兩銀子至一兩三錢,二百二十平的室內基本上三百兩銀子拿得下來,這屬于硬裝,還有造紙工坊的硬件,比如焙籠、曬紙坊、抄紙的陷房;

后院的支出主要在于通引水渠和重建漚料池、堆料的棚屋,這屬于古代工業化建設,就算是前世的親爹在這,也不一定立刻拿得出方案。

顯金叉腰站在前店,伸出食指,戳了戳半人高的柜臺。

這柜臺,就如陳老五的人生一般,風雨飄搖、搖搖欲墜、惴惴不安,便默默嘆了口氣,還有筆錢沒算到——家具。

顯金撓撓頭問董管事,「老夫人,素日不常來作坊檢查?」

董管事手里拿著小本,正在記每個地方的用處,聽顯金這樣問,便道,「自去年仲秋,大爺過世后,老夫人就極少出宅子了,桑皮紙作坊和燈宣作坊離得近,倒去過幾次,這里和涇縣...」董管事搖搖頭,「基本不去。」

顯金抿唇:這地兒爛成這樣,也非一年之功呀!

董管事讀懂了顯金的眼神,淺笑道,「再之前,老夫人過來,瞿大冒便帶著老夫人在前院溜達,溜達不到一刻,便帶著老夫人去旁邊的龍川溪上找家漁船吃清水魚,再把自家幼孫抱來,一口一個‘老祖宗把老夫人逗弄得十分高興...」

怎么說呢?

國家規定個退休年齡,既是保護社畜,更是保護職場生態呀...人老了,在職場中難免更多講情面、論關系的時間,當然不是全部,但一定有一部分人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剛愎自用、敷衍了事、經驗主義。

而瞿老夫人就是很好的例子,年輕時背水一戰的勇氣,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步變鈍,所向往的也隨之發生了改變——三十年前的瞿老夫人,賺夠三百兩銀子所帶來的幸福感,一定比隔隔隔隔、不知隔到哪里的遠方親戚叫她一聲「老祖宗」強多了。

直至辰時三刻,陳老五帶人來了,來人自稱海四哥,矮小精瘦,踱步看了一圈績溪作坊后,神態擔憂地「嘖」了一聲,手摸下巴轉頭看向陳老五,「...您這鋪子不好辦呀,地兒大又偏,單是運原料便好一筆支出,更甭提賀掌柜口中的焙籠、曬紙坊、引水溝渠這些硬東西...」

陳五老爺笑瞇瞇地奉了盞茶上去,「活多財多呀,官衙的后排房都是請海四哥做的,這點活兒不算甚。」

海四哥耷拉個眼神,瞥向顯金,「也就是你們陳家,換戶人,這種虧本買賣,我才不做呢!」

顯金瞇著眼笑,如同看前世的親爹再現。

裝修這種話術吧,反正千人千語,最終落腳在「我給你做,不賺錢!收個成本價,不虧就成!」,再不然就是「這次給你低價做了,下次有活兒你得記著我!」。

這群干裝修的,哪兒是生意人啊,是搞慈善的呀,不賺錢的生意,搭著人工免費干。

結果三五年后,一輛路虎沒少買。

顯金笑瞇瞇的,反正不主動搭話。

海四哥見顯金不

理他,轉了身形,索性面對面和顯金談,「賀掌柜,你是姑娘家,伯伯不誆你,你這活兒,真是看在五老爺面子上,我才來看的——我手上現有三個店子、兩個宅子要做...」

顯金點點頭,笑道,「那您略個價吧。」

海四哥眼珠子提溜轉,瞥了眼陳老五,「...九百兩銀子。簽訂付三百兩,原料入場付三百兩,剩下三百兩,交工再給。」

顯金笑著問陳老五,「五爺爺,這價兒,您看太高了不?」

陳五老爺身形向后微微一靠,花白胡子下的笑意很慈祥,「咱們都是做生意的人,做生意不能只看錢,還得看質,海四哥在宣城做了這么多年,沒聽說砸過招牌,這點你放心。」

顯金笑了笑,「行,那就簽吧。」。

做營造生意的,上門時多半帶著契書。

顯金連契書內容都沒看,拿著軟毫筆「刷刷」簽上自己大名,將合上時想了想,笑盈盈地將契書推到陳五老爺跟前,「...既是您作的保,也煩您簽個字吧!」

陳五老爺與海四哥對視一眼,撩袖拿起軟毫筆,嗔笑著虛空點了顯金三下,「...剛教完怎么做生意,這就要把老師一并套上了!」

聽上去很是熟稔,至少是手把手帶出來的好師徒呢!

顯金早上吃的菌菇三鮮燒賣,如今味道仍舊記憶猶新——都嘔到嗓子眼了,能不新嗎?

待陳五老爺簽完,顯金笑著與海四哥叮囑,「...勞煩您出幾張用料的細單,比如石子所需十擔、青瓦四千匹、十三米的杉木等等,咱們先說斷、后不亂,總比之后扯爛賬好。」

裝修水深,無非深在兩處,用料與人工。

料子用起來可謂是千差萬別,好的香杉木能做到一米一兩銀,不僅牢實且散發木材香味,可趨避蟊蟲鼠蟻,差一些直度不好的杉木,木結碩大且輕度彎曲,做房梁時極易不穩固,一根也不過一兩銀。

這就是包工頭吃錢的地方。

還有,磚板下、屋頂上、泥土里...這些客戶看不到的地方,也是攢錢的良地。

陳老五聽聞顯金此言,笑容明顯瞬間一滯,隨即正預張口說話,剛啟唇卻被海四哥一個眼神打斷。

「好!我明日就出!明日出單子給票子,賀掌柜,您看可好?」海四哥笑得坦率爽朗。

顯金笑盈盈,「自然是好的,越早開工越好,及早完工最好。」

海四哥緊跟著拿卷尺細量了一番,面色沉凝,看上去很是專業。

顯金目光落在明顯沒抌直的卷尺上,笑了笑,沒說話。

待陳老五送海四哥出門時,陳老五壓低聲音,「...定了尺寸,豈不難以有出入了?還能從中攢銀子嗎?」

海四哥胸有成竹,「多的是地兒攢銀子!二百五十兩,一個銅板都不少你的。」

陳老五深覺憋屈:他何曾為了二百兩銀子當個皮條客呀?

如今手上沒錢啊!

被榨得干干透透的了!

昨兒個清賬冊,如今賬面上的現銀不過才八十六兩!

八十六兩,吃屎呀!

陳老五拍了拍海四哥的后背,「好好干吧,面上得光鮮,用得上幾年就行了——做得太好,這一用用幾十年,你也沒銀子賺,我也沒銀子賺。」

海四哥嘿嘿笑起來。

待第二日,海四哥送了細料單子過來,顯金翻開一看,果不其然,「十七米上好杉木」算的二十五兩銀錢。

上好?

怎么定義上好?誰來定義上好?

為何不直接寫「香杉木」?

顯金笑了

笑,將細料單子合上,讓鎖兒拿三百兩銀票出來,「…給海四哥送去,請他明后日即可進場。」

董管事遲疑道,「那咱們績溪作坊明后日就關門了?」

顯金點點頭。

「伙計們怎么辦?」董管事蹙眉。

本就拉胯,如今放個長假,他都怕這群懶得摳腳的惰漢死在家里。

顯金面無表情,「打包,全部打包,送回西城大道。」

顯金上嘴唇碰下嘴唇,「給他們,集訓。」最新網址:mianhuatan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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