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金張了張嘴,不知從解釋,是從奧字解釋,還是從萊字解釋...
「大概就是...介乎與‘浮白與涇縣鋪子之間的店子。」
在哪座山,就說哪句話。
瞿老夫人重利,就只能用利益說服她。
顯金將筷子輕輕放在碗沿上,沉吟片刻后,雙手規矩地放在桌邊,穩聲道,「‘浮白價格高昂,產出稀少,賣一刀沒一刀,宣城府文風昌盛、交運暢通,官宦之家、大商賈比比皆是,鹽運茶運甚至酒釀均在整個南直隸中名列前茅,我們的定價,他們付得起,也愿意付。」
瞿老夫人點點頭。
顯金再道,「但,這只是一小部分人,我們沒賺到所有人的銀子,正如我之前所說,‘浮白如果加大產量,客流一定會走,既然‘浮白行不通,那我們為何不另辟蹊徑,重新開店,以區別于‘浮白的紙張品質和種類,把價格降下來,將宣城府大部分人囊括進來?「
瞿老夫人目瞪口呆地抿了抿唇,低喃道,「所有人開分店,都與總店的價格通行...」
「所以,陳記不在‘所有人之列。」顯金目光堅定,「我們陳記是永遠其他人追不上的陳記——老夫人,做生意,一則貨好,二則膽大,瞻前顧后,便只能撿別人吃剩下的。」
瞿老夫人目光復雜地看向顯金,心臟好像被雷電在混沌里擊中一般,蒼老渾濁的眼神閃過一縱即逝的精光。
「我們陳記」。
瞿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再給顯金舀了一碗雞湯,動作輕緩地撒了幾顆嫩綠的蔥花,示意顯金先喝,又側眸與瞿二嬸溫聲道,「叫小廚房每隔一天給喬大姑娘燉盅湯去。」
瞿二嬸笑著應聲接下。
顯金愣了愣,不明白為什么節奏突然跳到寶珠胖花喝湯了...
瞿老夫人再轉眸,瘦削突出的顴骨如釋重負般平緩了下來,整張臉竟莫名有了幾分圓潤流暢之感,「你想做就先試試吧...」
顯金笑了笑,應了聲是。
瞿老夫人看小姑娘微微勾起的嘴角,輕輕斂眸,話鋒一轉,說起另一件事,「聽說你爹給你立了女戶,我是不贊成的,姑娘家立了女戶,往后嫁人不好走,這事你可知道?」
顯金點頭。
在室女立女戶,夫家會猜忌,此女是否不安于室,是否特立獨行——如今,除了自梳女、望門寡、絕戶女、庵堂的方外之人,女子很少自立門戶。
「那你嫁人時,怎么辦?」瞿老夫人神色淡淡的,「便是我給你出更多的嫁妝,也只能找一些門楣低矮的人家,一輩子仰仗著你的嫁妝過日子,才不會時刻以你女戶的身份打壓你、怠慢你。」
顯金有點尬:救命,在線等,挺急的,一向不太對付的領導突然關心起你的私人生活是什么樣的體驗...
「有沒有可能,我不想嫁人呢?」尬完之后,顯金訥了訥,呢喃低聲道。
瞿老夫人眨了眨眼,好似認知被突破了。
顯金看暖鍋中千帆過盡、獨舟彼浮,輕言道,「我如今一個月十八兩月例,比正經的七品縣令還賺錢,女戶身份可有恒產,可置地買房,只要陳家還在,只要您準允,我便可衣食無憂地奔赴前程——上貢品、做皇商,陳家做起來后還可以跨行發展,做營造、做印刷、做書冊售賣、做國子監專屬供應...甚至我們可以搬往京城,陳家改換門楣成為翻手為雨、覆手為云的真正大賈,我到時作為大掌柜,不可謂不風光,不可謂不受人追捧。」
「這樣的日子我不過,我去嫁人生孩子?我去沉溺在
后宅的四方天里,算計柴米油鹽,喂奶換尿布,半夜起來三五次哄小孩?」
「如果我有病,我可能會這么選。」
顯金看著暖鍋,鍋中的茼蒿菜已經被煮成了深綠的干枯繩索。
當不太對付的領導和你討論私人生活,你他娘的就給他畫餅!畫大餅!畫煎餅!畫雞蛋灌餅!
噎死丫的!
瞿老夫人確實喉嚨像被堵了一大塊異物,啟了啟唇正欲說話,卻發覺無法發聲。
她...她竟然能理解顯金的意思!
奇怪的是,她竟然能理解!
瞿老夫人不說話,顯金也沒繼續說,兩人之間只有「咕嚕嚕」暖鍋滾燙的聲音。
「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不知隔了多久,瞿老夫人終于開口。
顯金點點頭,起身欲往出走。
「等等——「瞿老夫人將顯金喚住,深凹的眼窩里疲憊之感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你當真不想嫁人?」
顯金重重點頭。
「你發誓?」瞿老夫人沉聲道。
顯金:...
這有啥好發的?
不嫁人,她要真遇到八塊腹肌小奶狗,她也可以談戀愛啊!
顯金抿抿唇,正欲開口,瞿老夫人卻自省般笑了笑,「罷了罷了!——你如果不嫁人,陳家必定是你最堅實的靠山。」
「‘浮白也好,熬賴也罷,今后你想做什么,調人、支錢履行完流程,你就自己先做,盈虧狀況每季向我直接匯報,其余的事,便不用征求我點頭了。」
顯金怔愣。
咋了?
不對付的領導聽到她不想嫁人,是瘋了嗎?
瞿老夫人虛嘆一聲,又道,「我如何不知老二只能守成,老三...」瞿老夫人冷呵一聲,「不提老三也罷——陳家下一代中四郎平庸,三郎被舅家帶在身邊,我如今不知他習性,便也不好過早判斷,你如今帶著陳家腳踏實地往前走,便是以后三郎回來,三郎若強,你就與三郎平分秋色;三郎若弱,還要拜托你數年如一日地攜風帶雨向前走。」
顯金心跳得「咚咚咚—咚咚咚—」。
確定了。
她不嫁人,確實把瞿老夫人逼瘋了。
顯金想說什么,瞿老夫人揮揮手,「回去吧。」
少女高挑頎長的影子,經溫暖的光投射在堂紙糊成的窗欞上。
瞿老夫人捂住胸口,呆坐在桌邊良久,瞿二嬸小心翼翼卻止不住笑意地輕喚了聲,「您今日倒是很開明。」
瞿老夫人沒聽清,側眸「啊?」了一聲。
瞿二嬸笑著搖搖頭,「無事無事。」
瞿老夫人在發現自己無法掌控顯金后,便一直防備著她,無論是將瞿秋實推到顯金面前,還是拔苗助長般扶二爺陳猜上臺和顯金打擂,歸根究底,都源于瞿老夫人對顯金的不信任。
這股不信任因顯金的能力而起,卻以顯金誓不嫁人而終。
瞿二嬸對兩人冰釋前嫌,有一絲絲的高興。最新網址:mianhuatan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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