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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問到了點子上。
熊知府笑了笑,白白胖胖的臉,看上去保養得很好,一點細紋都沒有,「這文闈卷紙說來也話長。」
顯金乖巧地給自己端了根小杌凳,溫馴地捧著杏仁乳酪,一邊吃一邊交代身邊的小廝再上一盤飽肚子的糕點,再朝熊知府理所應當地笑笑,「...出來得急,沒吃飯呢。」
熊知府:...這丫頭,還真不認生啊...
熊知府頓了頓,繼續道,「原先秋闈鄉試、春闈會試的用紙,也就是我剛剛所說的文闈卷紙原是朝廷統一下發,用的夾江竹紙,后來東南起倭、西南疆亂,朝廷一算,這筆車馬費若省下來,一年兩年是小數,十年二十年就是筆大錢。」
顯金點頭,「所以現下是各地解決自己的考試用紙。」
熊知府接著把事情內核點出來,「所以,在南直隸內部用誰的紙,提學大人幾乎是一錘定音的作用。」
當然,如果突遇上峰或同仁的指點拜托,王建弗怎么平衡,就是他的事了。
熊知府沒把后面這個話說出來,以防給面前這個邊吃邊聽的小姑娘太大壓力。
「至于你問的所需紙張,我只能告訴你,今年的秋闈是加開的恩科,為何要開不清楚,或許是因東南方...」
熊知府停了話頭,「去年秋闈,南直隸貢院的號舍排到了兩萬一千號。」
顯金拿杏仁乳酪的手抖了抖。
啥啥?
一場考試兩萬多人參加嗎?
熊知府笑起來,頗為得意,「南直隸貢院,另有一個名號,江南貢院,含江蘇與徽州的讀書人——江南出身的官員在歷朝歷代中占據的比例,無需本官再與你多說一二了吧!」
這...這肯定..
自宋代起,江南出身的官吏不能叫作占據半壁江山,只能叫作稱王稱霸...
最厲害的時候,內閣九人,江南出身占據十一人,你問咋還多出兩人?
其中有一個是六部調任內閣的編外,相當于沒有編制打黑工,只等某一個現任閣老嗝屁,他就立刻順位頂上;
還有一個,是其中一個耳聾口啞閣老的助理,幫老內閣寫東西傳話,說是幫忙,實際寫的內容、裁的決斷,到底是閣老的還是他的,誰也不清楚,這相當于秘書當權...
這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越有錢則代代越富,越沒錢則輩輩窮酸。
這規矩,放之任何時代,皆準。
江南出身的官員站在前輩打下的江山上,從就比別人站得高。.
岔遠了。
顯金吞下嘴里的杏仁乳酪,撓了撓頭皮,「兩萬人趕考...咱們一場考試要多少張卷子呀...」
熊知府樂呵呵,「兩張四尺宣,一張做草稿,一張正式卷,但皆需回收。」
兩萬人,一人兩張四尺宣,就是四萬張紙,是四百刀。
按一刀八百文計算,就是三百二十兩的生意。
但誰都知道。
這不僅僅是三百二十兩。
一旦拿下這樁生意,三百兩、三千兩、乃至三萬兩都在向她招手!
顯金頓時激情澎湃,端著杏仁乳酪的手快把這瓷碗捏扁了!
媽的!
得干!
這樁生意得干!
熊知府一抬頭,見顯金眼睛里的烈火像兩團火燒云似的,把一張素白瘦削的小臉映照得極有生命力,擺明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熊知府突然有點明白為啥喬放之那個極度怕麻煩的老頭兒會對這個小丫頭如此偏袒。
熊知府瞇
了瞇眼,以男性長輩的視角看這丫頭:相貌自然是好的,就是放在整個宣城府,也不丟人;
身量很高,在南方很少見,據說這丫頭的娘親是北方青州逃難過來的,那就可以解釋這個身高了;
腦子,腦子不說了,非常靈光;
膽子,比腦子還靈光;
至于老妻最擔心的出身…也沒什么妨礙,等老喬一回來,他哄著老喬把這丫頭收了義女,別說配他熊家,就是配應天府府尹的嫡次子,也是配得起的。
嘿嘿嘿。
熊知府拍拍手,身旁的小廝拿出一個木匣子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顯金。
「前幾年的卷子用紙,你看看。」
顯金打開,摸了摸。
是夾江竹紙沒錯。
不論后世炒作評議,論精致、論綿綢、論傳世確實是宣紙更佳,竹紙卻勝在堅韌、易得、制作周期短、制作成本較低,都是好紙,只是一方水土造一方紙罷了。
顯金點點頭,心里有了個底,將木匣子合上,抬頭,「大人,我能帶回去仔細研究嗎?」
熊知府大手一揮,「小事一樁。」
顯金感激頷首,杏仁乳酪也吃差不多了,顯金又問了兩句今年秋闈的狀況。
熊知府依言答了,突然想起什么,含糊道,「...如今的當權者性情方肅冷峻,對徇私舞弊之案極度厭惡,你在做紙時,提前把這一點考慮進去。」
顯金挑眉:如今的當權者...?
不是昭德帝了嗎?
不會吧?
帝喪,是要全朝服喪的。
難道是內閣的掌權者換了?
顯金想問,但直覺熊知府可能不會告訴她,撓了撓頭,先把信息記下來,便準備告辭,
熊知府看顯金把一盤子糕點吃完了,又叫小廝裝了一個食盒,側目隨口問,「看看三郎在家嗎?要是他無事,叫他滾過來送客。」
轉頭和顯金解釋,「本官手上事多,夫人回娘家了,叫三郎送你回去。」
顯金「噢」了一聲,愣呼呼地為難開口,「不用送,我坐騾子板車來的,我抱著膝蓋坐在敞風的板子上倒無事,三郎君...」
熊知府腦海上浮現出自家素來精致潔凈的幼子雙手抱著洗頭,坐在板子上,騾子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接受來自兩河兩岸老百姓探究目光的場景...
嗯,今天就算了吧。
他是想結親,不是結仇。
熊知府揮揮手。
顯金忙不迭地抱著木匣子跑了。
拐過墻角,哪來什么騾子拖車,就一個鎖兒等在此處。
顯金臉色一沉,抬腳便往城東頭走。
鎖兒快步追上,不問去哪兒,只跟著走。
顯金腳長,走得快,沒一會兒就停在了城東頭一家店子門口,一進去便沉聲道,「你們恒大姑娘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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