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千金

第兩百九二章 留了一線

聲音嘶啞低沉中,帶著一絲欠揍的前奏。

這一聲,如戰歌的號角吹響。

顯金精神振奮地把筆往旁邊一扔,根本不用看來人是誰,站起身就開罵,「不是!喬寶元你有病吧!是得了什么見光即焚的頑疾嗎!廢物花瓶的香閨就不是香閨了嗎!」

顯金寫文章正處于找不到癩子擦癢的窘境,一通輸出,正好出了寫不出文章的惡氣。

出完惡氣,顯金神清氣爽,一抬頭見喬徽似笑非笑地靠在窗框邊上,寬寬壯壯的肩膀后就是那輪漂亮的彎月。

喬徽被罵了一通,瞬間也感覺神清氣爽,連夜趕路的疲憊被一掃而空——簡單來說,受這一通罵,渾身都舒服了。

「好了好了。」喬徽眼睛一點沒往廢物花瓶的香閨里看,「我這剛下馬!」

一邊說,一邊遞了個肩膀過去,「你聞聞,衣服上還有京師的味道呢!」

顯金還沒伸長脖子,一股皂角和夜沉露水的清氣就撲鼻而來,還成,沒有印象中男人的汗臭味,「京師啥味道?」

「令人唾棄的紙醉金迷罪惡氣!」

喬徽昂首挺胸,說得大義凜然,「我與罪惡不同戴天!」

顯金一下笑出來,「騎馬回來的?」

「七天六夜!不眠不休!」喬徽的胸就沒收回去。

七天六夜?

「為啥這么趕?」顯金伸手給喬徽遞了杯溫水,「晚上不給你上茶了,等會就滾回去好好補一覺。」

真實原因喬徽不敢說,見顯金笑了,也跟著笑起來,伸手接過水杯,仰頭喝了口,蹙眉,「哪個好漢喝熱水?」

跟著便十分自然與熟稔地把半個上身鉆進窗框,伸手給自己招待了一杯涼白開,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喟道,「甘露,真是甘露呀!」

顯金:...

好漢,那是她的杯子,里面裝著她剛剛沒喝完的白開水。

算了,顯金不打算揭穿這廝喝的是她的口水。

顯金也沒發現這廝沒回答她剛才的問題,轉身打開房門,叫他進來坐著:七天六夜跑馬,大腿根都給這廝磨破!

「回來干啥?」顯金本想叫喬徽坐更寬敞的太師椅。

還沒開口,這廝就十分自覺地靠到搖椅坐上了,簡簡單單一身玄黑勁裝,雙腿微微分開,看上去腿很長,腰很細,肩很寬。

顯金疑惑蹙眉。

是她錯覺嗎?

為啥感覺喬徽塊兒更大了?

「行程里定的是應天府,我提前走的,琢磨先回來看看。」

喬徽默默在句尾加了個字。

伸手摸了個邊桌上的橘子,低了低頭,慢條斯理地剝橘子皮,「你從陳家出來了?」

顯金「嗯」了一聲,「前天出來的。」

搖椅對顯金而言剛剛好,她很喜歡這個竹編的搖椅,是張媽媽心疼她長期伏案,腰部和頸部時刻緊繃,特意找木匠和篾匠聯合定做的。

腰、背、臀都極度貼合她本身的弧度,一坐上去就像木榫一樣,立刻緊緊貼住,非常符合人體工學。

再在加上,顯金將它放在四四方方的舊木窗欞下,無論是午后還是傍晚,將窗欞稍稍打開一絲縫,便有清泠泠的氣息與院子外桔子樹沙沙作響的聲音,順著縫隙鉆進來,十分愜意。

嗯,對顯金來說剛剛好。

對喬徽來說,則有種超短裙被肌肉男偷穿的局促。

顯金有點心疼她吱吱作響的脆弱的搖椅。

她心疼,但她是個好朋友,她不說。

留下脆弱的搖椅,承擔所有。

顯金移開目光。

喬徽輕輕頷首,把剝好的橘子肉完完整整地放在橘子皮上,遞給顯金,「出來了就好,陳家如老舊馬車,你就是頭汗血寶馬,拖著也費勁,適時割肉止損比長期套牢虧本劃算得多。」

您老炒股吧?

顯金撇撇嘴,剝了瓣橘子肉放進嘴里,甜津津的賊好吃。

「可惜出來得不體面,有些環節明明可以干得更好,卻因為我疏忽導致不那么完善——我爹那雙腿遭了大罪。」顯金又吃了一瓣橘子,隨口道,「海星小哥都跟你說了吧?」

出乎意料,喬徽搖搖頭,「沒,我讓他跟著你,就是你的人,就要對你忠誠。送完最后一封信后,我就叫他不用跟我通報你的行動了。」

喬徽余光瞥見顯金一口一瓣肉,吃得很果斷,便又伸手去夠橘子,不再慢條斯理,低頭加快了手上剝橘子的速度,「我又不是死變態,時時刻刻監控你的行蹤干啥?」

顯金笑著點頭,「也是這個理。」又說,「這事兒完結了,就請海星小哥回去吧,我一個小商人可用不著這么厲害的貼身保鏢。」

喬徽快速將剝好的橘子遞給顯金,又將剛才那句話重復了一遍,「我把他給你,就是你的人,就必須對你忠誠。那孩子是海盜船上年紀最小的,出生就摸刀,睜眼就殺人,跟在你身邊過幾年安穩日子,你看準機會就把他嫁了吧。」

也行。

顯金不再拒絕,笑道,「那我把這小伙兒送去讀書得了,他字兒寫得不錯,人也白凈,搞不好以后還能當個賬房。」

少女的笑顏近在咫尺,彎彎的細細的眉眼、小巧的挺直的鼻梁、嫣紅的飽滿的唇珠曾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里。

喬徽有一瞬的失神,在海上訓練出來的強大的自制力叫他快速糾正過來,神色如常地將話繞回最初,「怎么出來得不夠體面?見血了?還是殺人了?」

顯金便將陳敷如何斷了一條腿、陳三郎怎么和她徹夜長談一整夜、瞿老夫人怎么清晨大早起來捉女干拿雙...盡數說了。

喬徽眉目未動,剝橘子的手卻停了停。

心里有一長串臟話想罵。

相信他,從海盜堆里殺出來,又在行伍里滾了一大圈,比他殺人技練得更好的是——國罵的功夫。

瞿老夫人該死。

喬徽低低垂首,找到一個恰好的角度遮擋住他布滿戾氣的眼睛,「之后呢?就這么算了?」

顯金一愣,隨即正色道,「不!我準備找個晚上偷偷潛入陳家的祖墳,把陳老太爺的棺材撬出來,放一把火給他燒球了!再把骨灰揚到龍川溪去,叫陳家嘗嘗我廢物花瓶的厲害!」

喬徽緩緩抬起頭,在額頭上緩緩打出一個「?」

玩得這么狠?

顯金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方緩和了語調,眉目平和,「不算了還能怎么辦?報官把她抓起來?」

「我的目的全都達到,也帶著爹出來了,好日子還在后頭,她瞿老太太喜歡把事情做絕,而我是商人,我喜歡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