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天上微弱的星光,但見那東西猛然張開,便要把王十三罩在里面。
王十三大叫了一聲,使了個“千斤墜”向下疾落。
這會兒他看清楚了,落下來的竟是一張大網,網繩黑黝黝的泛著幽光,上面還帶著許多倒刺和刀片,這是軍中用來應對敵人襲營的鋼絲網。
這要是叫它罩到里面還有好?
王十三嚇得一個激靈,此時他很想大叫一聲“爺是開玩笑的,求別當真”,可時間上卻不允許。
電光石火之際他只得使出渾身解數,全力疾墜的同時,看準了云鷺刀鋒來處,姿勢變換運氣于指,中指用力彈出,“當”的一聲,正彈在對方刀鋒上,登時便將云鷺的刀磕偏了寸許,擦著他腰際斬了個空。
太漂亮了,空手入白刃,自己這一下完全是聽風辨位,這黑燈瞎火的,試問這樣的準頭,天下間有幾人做得到!
王十三得意地念頭剛冒上來,腳已經觸及到了地面,按他所想,此時應該向前撲倒,著地一滾,才能堪堪躲開上面那張網。
可隨著他兩腳一借力,“噗”的一聲輕響,竟未感覺到實處,踩了個空。
糟糕!
地上也挖了陷阱!
王十三本來便是全無防備之下驟然遇襲,空中一張大網落下來,旁邊又有云鷺牽制著,這幾下兔起鶻落,于他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待等發現腳下踩到陷阱,再沒有回旋的余地,驚呼一聲,直直掉了進去。
“抓住了!”隨著一聲歡呼。自旁邊的草垛里大樹后面鉆出好幾個人來。
不大的前院頓時燈火通明。
房門打開,文笙自屋子里出來,那幾人七嘴八舌笑著向她報喜:“顧姑娘,你料事如神,這狗賊果然今天晚上跳墻進來,被大伙抓個正著。”
“竟敢半夜跳墻,肯定是個江洋大盜。抓出來揍個半死再送去官府。”
文笙笑笑:“辛苦各位了。”
這幾位都是她從將軍府那邊借來的軍中好手。這些漢子平時窩在京里,撈不著上戰場殺敵,早便閑得難受。再一聽對付的是前幾日將他們的人丟在臭水溝里的那混蛋,登時差點擠破了頭,若不是杜元樸約束,非一起跟來不可。
正好云鷺也趕來了京城。與文笙會合,有了從旁牽制王十三的人。
這個局文笙從幾天前便設下了。王十三行為放肆,隨意進出她的院子,還弄壞了大門的門栓,將文笙徹底惹惱。
她故意同那姓楊的少年說她在這里只住到臘月初三早上。這些天避而不見,想也知道那少年突然發現初二晚上她在家,必定會催著王十三再來騷擾。
這些軍中將士論打架不是王十三的對手。可論挖坑設伏,個個都是行家。悄無聲息便在院子里布好了天羅地網,等著王十三自行送上門。
這時候就聽著云鷺叫了聲:“小心!要出來了!”
果然塵土飛揚中,王十三的腦袋自地底下冒了出來,隨之他右臂掄起,一條繩索斜飛出去,纏向了離陷阱最近的一個人。
那人得云鷺示警,趕緊向后退開。
幾個漢子見狀大聲呼喝,心中不禁駭然。
挖陷阱的時候他們知道要對付的是個武林中人,特意挖了個深達數丈的大坑,更不用說坑里還給王十三安排了好多節目,尖刀突刺都不在話下,換一個人掉進去,即使不直接刺個對穿,也夠他喝一壺的,誰知這小子竟好似全未受傷,這么快就生龍活虎地往上躥了。
云鷺搶上去揮刀攔截,王十三手里的繩索帶動風聲向他反卷而來。
這兩下子云鷺自是不懼,他心里還納悶呢,這王十三適才兩手空空,一轉眼的工夫,怎么多出來了條繩子?
離得近了才恍然,哪里是什么繩子,分明是他腰上系的腰帶嘛。
這腰帶很長,估計著是在坑底沾了水,舞起來虎虎生風,還帶著撲鼻的惡臭。
云鷺臉色一變回過味來,先前那幾個當兵的合計著要一雪前恥,特意從糞坑里掏了些糞水,倒在了陷阱里。
王十三這腰帶竟是泡了大糞的,難怪臭成這樣,這一甩起來,還不飛濺得到處都是?
如此惡心,云鷺哪還敢靠前。
一遲疑間,王十三已從陷阱中一躍而出,他不敢再落到地面上,翻身站上了墻頭。
明亮的燈光下,就見王十三一手拿著腰帶,另一只手提著褲子,后背的衣裳還裂了幾道大口子,幾乎露出屁股來。
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他渾身上下濕噠噠的,到處沾得黃一塊,黑一塊,就連那一臉的大胡子都未能幸免,別提多么狼狽了。
王十三站在那里,最初還沒有反應過來,眼見陷阱翻開,滿院子狼藉,其中有幾個漢子瞪眼望著他,而那顧姑娘穿著女裝俏生生站在門口,正仰著頭望他,滿臉都是幸災樂禍之意,還待說幾句話找找場子,突然鼻子用力嗅了嗅,低頭往身上手上望去,不禁神色大變。
“哈哈,小子,你還敢不敢囂張了?”
“跟我們紀家軍作對,不是找死!”
“請你吃大糞!”
底下眾人看他這模樣,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王十三這一生走南闖北,大小仗不知經過多少,一回回生死關頭有驚無險,叫他的性子越來越散慢,說話做事吊兒郎當,卻不料今日陰溝里翻船,真真正正吃了個大虧。
這簡直太惡心……嘔!
王十三差點兒當場吐出來,什么也顧不得說,轉身跳下墻頭,很快不見了影。
敵人如此狼狽地落荒而逃,這比把他當場拿下打一頓更加痛快,幾名紀家軍的哄笑聲在夜色中傳出去很遠。
就連文笙也一掃連日的郁悶,忍俊不止。
笑過了,紀家軍的一名小頭目過來同文笙商量:“顧姑娘,此人武藝高強,就這么走了,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你還是收拾一下東西,今晚就搬去平安胡同住吧。”
文笙笑著點了點頭:“麻煩諸位了,這房子是我跟旁人借的,還要物歸原主,還請幫個忙把這個大坑填上。”
幾位兵士興高采烈地應了,連聲道:“正該如此。”
云鷺和幾個當兵的一起平整院子,文笙回房去收拾要帶的東西,她腳步輕快地進了屋,趁著沒人瞧見,甩了個響指。
嘿嘿,姓王的,你也有今日!
再沒有比適才看著他那般模樣站在高處當眾出丑更揚眉吐氣的事了。
文笙收拾了幾件衣裳,忍不住又“咯咯”笑了起來。
笑完了,她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來,看著桌上橫放的那張古琴,突然心中一動,將那琴拿到了身前,左手按彈取音,右手撥動宮商。
古琴聲響起,曲調歡快,但聽七弦叮叮當當,好似珠玉濺落。
這琴聲自門縫里鉆出來,飄到院子中,云鷺登時便是一怔,停了手上的動作,側耳傾聽。
幾個當兵的開始還在一邊干活兒,一邊七嘴八舌議論剛才的趣事,可很快,他們就不再說話了,手里的活還在繼續干著,一時只聞沙沙落土聲,鐵锨偶爾碰到石塊發出的脆響,以及徜徉在夜空里,如水銀瀉地般痛快淋漓的琴聲。
叮叮當,叮叮咚,配合默契,如此得神奇而又美妙。
文笙自己都沒想到,今天晚上真是好事連連,只是收拾了一個王十三,就叫她突然找到了感覺,再度進入到了《希聲譜》的神奇境界。
她甚至覺著,今晚這首《伐木》彈得比老鷹巖上的那回還要好。
云鷺也有所感覺,等文笙將《伐木》彈到第三四遍的時候,他便脫離了出來,長出了一口氣。
他知道文笙一直被《希聲譜》所困擾,也擔心這段時間的種種不順會影響文笙接下來的發揮。
現在看來,一切都不成問題,顧姑娘自己從困局中走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紀家軍的人如夢方醒,小聲道:“是顧姑娘在彈琴啊,真好聽。”
等眾人將院子收拾好,文笙也止了琴,一手提了包裹,一手抱著古琴自屋里出來。
“咣當”一聲,一個兵士扔下了手里的鐵锨,哈哈大笑:“我當了七年的兵,說句實話,還就屬今天晚上過得最開心。”
余人紛紛附和。
云鷺知道,他們會這么高興,一方面是成功戲弄了那王十三,更多的卻是受了文笙琴聲的影響,他也不說破,沖著文笙笑了笑,看看再沒有什么遺漏,道:“走吧。”
一行人出來,文笙關門落鎖,把街門鑰匙交給了云鷺。
今天晚上,等文笙到了平安胡同安頓下來,云鷺還要再跑一趟林庭山的家,將鑰匙還回去,也算做個了斷。
他被困在雙桐鎮這么多天才得以進京,對于始作俑者鐘天政,云鷺的心情頗為復雜,此人如此邪門,做朋友就算了,做敵人,只要想想就叫人心頭發冷,能夠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文笙抱著琴站在東風巷的巷口,回頭望去,但見幾戶住家都熄了燈靜悄悄的,連王十三他們住的穆同普家都是如此。
文笙不由地笑了笑,這會兒不知那王十三是何等心情,這個教訓,可夠他記一輩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