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輪到了文笙。
拿到“角”字牌的大約有四百來個人,幸好初三那天她到得早,號比較靠前。
這時候文笙心里已經有了數,不管拿到什么樣的號牌,每一次進去的人里面,差不多都要淘汰掉一小半。
如無意外,過了今天,參加考試的人數將從兩千三降至一千五左右。
包括鐘天政在內,所有第一輪過關的人都沒有再次出現,不知是繼續留在里面,還是已經從別的地方離開。
文笙隨著隊伍走進了玄音閣。
玄音閣雖然叫閣,其實占地很大,正中間是一座高達十余丈的灰塔,塔前的金頂大殿雕梁畫柱,那金頂在陽光下甚是耀眼,看上去富麗堂皇。
除此之外,四周還有許多亭臺樓閣,其中交錯相連,布局頗為復雜,若是叫一個方向感比較差的人獨自進來,可能就迷了路也不一定。
文笙一行進來之后走出十余丈遠,引路的人便帶著他們往左側一拐,又上了十余級臺階,進到了一處空曠的大廳。
上臺階前,文笙特意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匾額,只見上面以篆體寫了“星輝”兩個大字。
看來這里便是考場了。
只是這考場里面也太干凈了吧。同大伙想的不大一樣,大廳里不要說琴簫之類的樂器或者文房四寶,連張桌椅板凳都沒有。
眾人不由地伸著脖子往四下張望,想看看主考官人在哪里。
這時候就聽著由上空傳來“錚”的一聲琴響,眾人但覺心頭巨震,本就無人說話的星輝堂里更加安靜。
一個上了年紀的聲音道:“咱們馬上開始。”
這偌大的考場里站了上百人,連個監考的都沒有。看來主考的人并不在乎他們是不是交頭接耳相互提醒,今天所考的內容根本就作不了弊。
果然就聽那主考官道:“樂師者,無不是耳音敏銳,對音律有著獨特的理解,心志堅韌,輕易不會為外界所迷惑。我想你們中間,有的人已經知曉抵抗樂師樂聲的秘訣。有的還不知道。那就是集中你的精神。剔除所有雜念,用心感應這音律本身的規律。”
因為參考的人情況不一,有的已經提前同樂師有過接觸。對這些所知甚深,有的只是在家學了一樣樂器,然后慕名而來,主考官特意提點了兩句。但也只是點到為止,剩下的。但憑各人造化。
“現在,我就來彈上一曲,到結束時,依舊站立不倒的。可以繼續參加之后的選拔,那些站不住的,不管你是坐是躺。待恢復之后就可以交上號牌回家去了。”
原來是這等考法,這玄音閣的樂師安排的第一場還真是簡單粗暴。
怪不得那些被淘汰的樂師出門時個個垂頭喪氣。臉色灰敗,不管誰問也不吭聲。
不容文笙多想,上面的主考官已經開始了,他彈的是古琴,用的是妙音八法。
古琴聲錚錚,一開始時旋律尚緩,大約是那主考樂師在給大家時間適應,而后逐漸轉疾。
琴聲很響,大約是這星輝堂在建造的時候特意考慮了聚攏和回聲的種種問題。
文笙天生在抵抗樂聲的控制方面就很強,再加上這一年來接觸過不少樂師,危險的對決也經歷過幾次,這種程度的考核對她而言只能算是牛刀小試,哪怕她就是放空腦袋站著,也不會有什么不適。
可在有些人聽來就不一樣了。
不知道為什么,周圍的環境變了,星輝堂消失不見,眼前一片黑暗,哪里還有什么琴聲,入耳的是“轟隆隆”一個又一個的炸雷。緊跟著便是頭暈目眩,像吃醉了酒一樣站立不住,他們下意識伸出手去,只想在黑暗中找樣東西扶著。
文笙尚且有暇觀察同場考試的這些人,短短瞬間,已經有人開始東搖西晃。
這時候上空的琴聲突然錚然作響,出現了一個突兀的單音,宛如一枝利箭凌空射來,正中大廳內一人。
那人驚呼了一聲,“撲通”摔倒,手里掉落了兩團棉花樣的東西,看來他正準備塞上耳朵,便被發現。
那主考官開始之前并沒有明令禁止大伙做這些小動作,但一經發現,毫不留情,立刻便將這人淘汰出局。
對此文笙也能理解,身為樂師,一輩子不知道要面對多少生死考驗,雖然看不到刀光劍影,卻更需要迎難而上的決心和意志,哪能一遇到困難就想著投機取巧。
不過主考官竟然單獨針對考生下手,這使得文笙心生凜然。
自那一個人開始,考場內接連不斷有人摔倒,那些尚在苦苦支撐的人見狀都下意識離得其他人遠遠的,生怕一時不慎被人拉住。
十,二十,三十……
文笙默默數著,她估計等淘汰的人數達到四十上下,那主考官會停了琴,結束這場角逐。
可就在這時,文笙突然覺著腦袋里“嗡”地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腦海中轟然炸響,跟著就是一陣暈眩。
這不是大家都聽到的琴聲,是那主考官在其中夾了私,特意針對地她。
該死的鳳嵩川!
聽說話的聲音,這樂師年紀頗老,不知多深的道行,若是妙音八法達到三四層,文笙自忖還奈何不了自己,只是不管怎樣,總不能輕易就敗下陣去。
說實話,這個未曾謀面的樂師彈起古琴不管是投入的程度還是感染力,都遠遠不及王昔,連厲建章都不如,但他的技法非常高超,每一次琴弦振動都不早不晚,熟練,嚴謹,就連空弦時的散音都十分規整,文笙可以想像此人彈琴時有多么一本正經,大約每一個手勢指法都像是用卡尺卡出來的。
這么有跡可循,到給文笙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她在腦海中想像著對方那些技法,七弦要如何震動,才會發出這般高亢的聲響,又如何才能在百余人中單取其一,不覺入了神。
那主考官雖得了鳳嵩川的請托要在今天淘汰文笙,可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他原想著一個邊城少女不過十六七歲,能有什么本事,虧得鳳嵩川在她面前一次次碰壁,弄得焦頭爛額,說到底,不過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長,知道她擅畫,還給她發揮的機會。此番到了考場之上,還不是任自己揉捏。
誰知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他這么時不時催動琴音,如潮水一樣沖擊著對方,那顧文笙卻似岸上的頑石,看著紋絲不動。
等他意識到此女頗為邪門,要令她摔倒自己怕是需得全力以赴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此時考場內已經堪堪淘汰夠了四十個,剩下那些還在苦苦支撐的考生們見狀不由心弦一松,暗想可是該結束了。
主考官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一急,對準了文笙的方向右手揮出,便是一記輪指。
似有數道驚雷在文笙頭上炸響。
雖然意識中火光明滅,文笙卻依舊站立著未動,除了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之外別無異樣。
她是安然無恙了,可溢開的琴聲卻令站在她周圍的考生遭了殃。
就聽“撲通”“撲通”,驚呼聲四起,登時就有五人同時摔倒,文笙所站的那一小片區域險些清出場來,只剩文笙一個人還孤零零站在原處。
真是想不注意她都難。
本來那五個考生仗著天賦還不錯,眼見挨到考試即將結束,正是心頭放松的時候,卻不料遇上了這等意外。
主考官見狀只得止了琴,星輝堂內漸生喧嘩。
主考官冷哼了一聲,沉聲道:“好了,你們這一組通過的只有五十五人,成績非常差。通過的,閣里會派人送你們離開,沒通過的,交上號牌,以后不用再來了。”
連半句解釋都沒有。
這些考生其實并不清楚他們這一組受到了特別關照,就連最后被殃及池魚的五人也滿心茫然,還當自己只是運氣不好。
文笙沒有作聲,挑畔地抬頭往上方看了一眼。
此時有玄音閣的人進來,逐一收取淘汰者的號牌,允許他們在星輝堂內稍事休息,待緩過勁兒來,再從大門離開。
而通過這一場的那五十五人則由專人引領著,在玄音閣里簡單轉了轉,經過灰塔金殿,感受了一下樂師的無上榮光,最后由開在另一條街上的側門離開。
如此他們這些勝出的人便無需面對前街上的種種擁擠滋擾,可以安心回家準備明日的考試。
出了玄音閣之后,同考的紛紛稱贊安排這考核的人真是為大家著想。
若無星輝堂里面的特別對待,文笙也會這么想。
這才是第一場,頭后的情況還不知會如何險惡。
她皺著眉頭,心情頗為沉重,辨認了一下方向,準備先去與云鷺會合,此時卻有一個侍從打扮的人過來,向文笙行禮道:“顧姑娘,恭喜您通過了今日的考核。”
這人看著有些面熟,文笙一凝神便想了起來,那次去程國公府曾經見過他。
這人顯是怕她對自己已經沒有了印象,自我介紹道:“小人是程國公府的,國公爺命我在此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