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覺著眼前這事透著古怪。
不為別的,雖然她只同譚瑤華打過有限的幾次交道,卻自覺對他的為人頗為了解,不然也不會匆匆忙忙找著他便以二老的事相托。
那樣一個處處為旁人著想的謙謙君子,會提前連個招呼都不打,便叫她來與大皇子見面?
可若說這是個陰謀吧,這宅子又卻是大皇子的無疑。
無冤無仇,按理說大皇子現在對自己只該拉攏,不該謀害啊。
文笙想不明白。
但人已經來了,若說這是陷阱,她一只腳已經踏進去了,只好不動聲色,看看這大皇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但在這之前,她需得悄悄知會云鷺一聲,叫他提高警惕。
文笙就趁著前面侍從不注意,緊走兩步,追上云鷺,沖他比劃了一個多加小心的手勢。
云鷺腳下頓了頓,臉色微變。
前面這人身手不弱,再說這是皇子的宅子,可想而知,圍聚在楊昊御身旁,為他賣命的高手更是多如過江之鯽,別看現在冷冷清清,若真如顧姑娘示警的那樣,一旦動起手來,他自身尚且難保,更不用說多護住一個人。
到底出了什么樣的變故,叫顧姑娘覺著其中有詐?
前面侍從手指前方道:“兩位請看,前面的虎嘯臺就是咱們要去的地方。”
他指的明明是一座館閣,不知為什么起了“虎嘯臺”這么一個名字。
文笙點了點頭,狀若無意問道:“大殿下現在可是在虎嘯臺?”
侍從笑道:“早上是在的,現在不清楚,但我家公子肯定在。估計著這會兒等急了,請吧。”
文笙應道:“好。”
她加快了腳步,云鷺會意落在后頭。
兩個人一起這么久了,自然會生出一種默契來,現在的云鷺和文笙就像當初他和戚琴,遇事應該怎么做甚至不需要言語,幾個手勢或是眼神。就能有很好的商量和溝通。
虎嘯自占了半個園子。由外邊看像是一座大型的會館,周圍遍栽青松老柏,黑灰色的外墻和飛檐使這地方看上去有些肅穆陰森。門廳很高,門口有七八層石階,文笙抬頭往上看,青地大匾上寫著“虎嘯”兩個大字。下筆蒼勁有力,一看就是出自于大家。
侍從走到石階下。向旁側一退,讓開了路,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顧姑娘,進門就是大廳。公子在等你,在下就不進去了。”
文笙看了他一眼。
虎嘯臺大門敞開,里面沒什么動靜。
既然已經來了。文笙到要看看楊昊御是什么意思,就是龍潭虎穴。她今日也要闖一闖。
文笙抱著琴,邁步上了臺階。
不過幾步路,很快就到了門口,她邁過了門檻,進到了門廳里,聽著身后那侍從問:“云大俠,你怎的不進去?”
云鷺敷衍他:“大殿下要見顧姑娘,肯定是商量要緊事,我陪你在這里等著吧。”
那侍從笑了一聲:“云大俠太自謙了,你是江湖中數得著的英雄豪杰,大殿下自也是渴慕一會的。”
云鷺沒有接話,而是問他道:“殿下千金之軀,怎么這虎嘯臺門口連個護衛都沒有?”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文笙已經站在了大廳門口,居高臨下,望見了大廳里在座的幾人。
哪有什么大皇子和譚瑤華,此刻出現在她眼前的,除了坐在上首的鳳嵩川,其他十幾個人她全部都不認識,頂多隱隱覺著面熟。
那是在同樂臺或是絲桐殿門口見到過的,看他們面帶戲謔瞧著自己,顯然都是鳳嵩川一伙。
“哈哈,顧姑娘,你可真是難請。”鳳嵩川得意地道。
文笙一看這陣仗,便知今日這事絕難善了了,鳳嵩川既然假借譚瑤華的名義把她誆來,肯定不會是想著和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化干戈為玉帛,自己能不能活著再從這地方走出去都是問題。
身后腳步聲響,云鷺剛才問怎么不見護衛,現在卻一下子出現了七八個,截斷了文笙的退路。
不過文笙本就沒想著再退回去,憑她手無縛雞之力,只能拖累云鷺,為今之計,只有叫云鷺先闖出去。
于是她高聲喝道:“是鳳嵩川!你快走!”
這是來時路上兩人就商量好了的,故而云鷺才有意落在后面不進來,一聽文笙示警,云鷺當即抽身欲走,那侍從笑道:“哪走,留下來吧!”
就聽院子里兵器聲驟然響起,鳳嵩川站起身,笑著揮手道:“你們都去,把那姓云的留下來,顧姑娘交給我。哈哈,我可好久沒親自動手了。”
那些護衛聽令,蜂擁而出。
鳳嵩川向著文笙走了過來。
自文笙所站的地方,看不到院子里打斗的情形,只聽呼喝聲、兵器撞擊聲甚是急促,響起得快,落下去得也快,只是片刻工夫,殿外便恢復了平靜。
幾個護衛在外邊回稟:“大人,那姓云的受傷逃了。”
鳳嵩川不甚在意地道:“行了,知道了,守著門,別叫外人進來。”
那幾人齊聲應喏。
文笙聽著云鷺已經沖出去了,微微松了口氣。
“搬救兵去了?哈哈,待我想想,這時候還有誰能來救你。”鳳嵩川在離文笙三尺開外站定,抬手點了文笙嘲諷道。
文笙沒有作聲,她面上不動聲色,心里也在琢磨著這個問題。
出了什么變故?鳳嵩川為什么敢如此瘋狂?云鷺受傷不知重不重,他會去向誰求救?
“這第一個,應該便是程國公吧,不過我想李承運他肯定是見不著了,程國公府這兩天出了件大事,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吧,他的愛妾失蹤不見,昨天晚上找回去了一具尸體,哎呀那個慘啊,長公主怕國公爺出來發瘋,已經下了嚴令,程國公府現在大門緊閉,任何人不得進出。呵呵,你的靠山,現在可顧不上你。”
文笙臉色大變。
麗姬死了?
鳳嵩川會是在騙人么?不,他所言應該不假,這幾天程國公府看著有異,她去過幾次,李承運不是不在家,就是閉門不見客。
可他那么寵愛麗姬,時時放在眼皮底下,怎么好端端的會失蹤繼而遇害呢?
鳳嵩川終于在文笙臉上看到了自己盼望已久的表情,心中的得意勁兒就別提了,繼續道:“找不到程國公,那位云大俠接下來又會去找誰呢?這里是大皇子的地方,就算再給紀南棠的那些手下和符氏兄弟一百個膽子,我量他們也不敢來鬧事,哎呀,這可難死人了,你們大家快幫我想一想,他還有什么人可求?”
邊上一個三十來歲的錦衣漢子湊趣道:“我猜會去找譚五公子吧,譚五公子在同樂臺上將顧姑娘的琴技大加吹捧,為了保她入甲等,逼得樂師退賽,兩人之后又私下密會,說他們沒有交情,誰相信啊。”
鳳嵩川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對了,還有譚五公子,國師大人的嫡孫,闖一闖大殿下的地方到是無妨。”
文笙這才知道譚瑤華在譚老國師的孫子里面排行第五。
鳳嵩川當年做過譚老國師的護衛,雖然早因護駕有功,脫離了國師府成了建昭帝的臣子,但顯然他在國師府的侍從中間還有很大的影響力,否則今日也不會是譚瑤華的侍從引自己來此。
這是篤定自己不可能活著自這虎嘯臺走出去了嗎?
“不過我這里有個不怎么好的消息要告訴你,今天一大早,譚五公子便和譚家好幾位公子小姐一起去了二殿下的莊子,說是要在那里流連幾日再回來。你們就算去了國師府,也只能撲個空,哈哈!哈哈!”
鳳嵩川仰天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座上十幾人也都隨聲附和,一時虎嘯堂內笑聲四起。
他們等著看文笙驚慌失措,等著看她苦苦哀求,誰料文笙聽了這番話不但沒有害怕,看著反而像是松了口氣。
文笙確實感覺到了一絲欣慰。
譚瑤華果然沒有辜負她的相托。
不知他如何說動了譚家其他的人,一起去了楊昊儉的莊子,有他看著,楊昊儉絕沒有機會對山上關押的樂師下黑手。
還有一點就是云鷺已經沖出去了,就算最后搬不來救兵,有他作證,至少今日鳳嵩川的所為可以公之于眾。
文笙自忖她現在已不但是玄音閣選拔出來的甲等學徒,更接連在兩天的絲桐殿大考中都拿到了優,這等成績一出來,孤云坊那邊押她高中狀元的就算不多,也肯定不會少了。
她顧文笙不再是無名小卒。
說不定在建昭帝那里都掛上了號。
這樣的自己,突然缺席明日最后一考,方方面面都不會無動于衷。
建昭帝必會下旨嚴查,給大家一個交待。
到時候加害自己的鳳嵩川會受到嚴懲,而師父和戚琴他們都可以趁機獲救。
如此就算自己再沒有機會踏出這虎嘯臺,也算死得有價值。
這般想下來,文笙心情竟然很是平靜,望著鳳嵩川等人,神情中透著一股漠然。
鳳嵩川見狀,心火陡盛,獰笑道:“我看你還不知道此地為什么叫做虎嘯臺吧,今日本大人就叫你見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