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嵩川嘴上說得難聽,卻并未阻止李承運的侍從下去救人。
很快就聽著坑底下地動山搖,老虎的怒吼聲、侍從們的呼喝聲響成一片。
楊昊御沒有往下看,他知道憑這些人還不敢將自己的老虎怎么樣,只是李承運的臉色太可怕了,這個表兄大了他十幾歲,因為長公主的關系,之前他和二弟楊昊儉都很想著拉攏李承運,李承運卻有自己的圈子,宴會游樂從來不沾他們兄弟。
沒想到只是因為個女人,就叫對方這么大的反應。
楊昊御不滿地撇了撇嘴:“表兄,你這是做什么,我這里又不是龍潭虎,老鳳和你那顧姑娘開個玩笑罷了,又沒真怎么她。”
一旁那潘先生會意,上前恭敬地道:“國公爺,顧姑娘和樂師熊越是自愿上虎嘯臺賭斗的。他二人所立生死狀在這里,國公爺要不要看看?”
李承運將那兩張紙接過來,一目十行看完,抓在了手里。
這時候云鷺的聲音自坑下傳上來:“國公爺,顧姑娘左手受了很重的傷,出了好多血。”
樂師都很注意保護自己的雙手,尤其是彈琴的樂師,一旦手受了傷,很可能以后彈琴要受影響,就做不成樂師了。后果非常嚴重。
所以云鷺這一嗓子透著擔憂,語氣十分焦灼。
鳳嵩川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口里卻道:“哎呀,賭斗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沒想到那熊越竟然身攜利刃,真是該死。要不然顧姑娘也不會自虎嘯臺上掉下去遇險。不過熊越已經葬身虎口了,沒辦法再行追究。國公爺您來得正好,快帶顧姑娘去看看傷吧,可別留下什么殘疾。”
李承運轉頭望向了鳳嵩川。
明明是個文不成武不就,只靠父母蒙蔭的紈绔,不知為何,他此時的神情卻叫鳳嵩川自心底泛起一陣寒意來。
這種異樣的感覺稍縱即逝,并沒有停留很長時間。因為幾位侍衛已護著文笙脫離了虎口。自虎嘯臺下上來了。
李承運將注意力轉到了文笙身上,將她由頭至腳打量了一番,目光在她受傷的左手上多停留了一瞬。而后沉聲吩咐:“咱們走!”
楊昊御叫道:“哎,表兄……”
李承運大步走出門去,聞聲連頭也未回。
文笙此時衣裳上蹭得到處是坑底的臟東西,更兼前襟斑斑血跡。看上去頗顯狼狽,但她神色平靜。眼神尤其明亮,透著暴風雨過后的幽深與淡漠。
她就這樣望著鳳嵩川,看得他眼皮直跳,兩個人都知道事情并沒有完結。鳳嵩川冷笑:“顧姑娘真是好運氣。”
文笙點了點頭,她也覺著今日自己僥幸未死,運氣不錯。口中淡淡回敬:“顧九受教了。”
說完了這話,她以左臂抱著琴。拿完好的右手撣了撣外袍,往楊昊御那里瞥了一眼,轉身跟上了李承運,幾個侍從隨后護送,一行人出了虎嘯臺。
李承運等人都是騎快馬來的,文笙手傷頗重,無法騎馬,出門之后,云鷺要回去找中午他和文笙來時乘坐的那輛馬車,李承運道:“算了,大家將就一下趕緊回國公府,先找個太醫給她看看手。”
云鷺也知道這是大事,這時候也無法顧忌什么男女之別,便由他護著文笙,兩人共乘一騎,跟隨著眾人直奔李承運的府邸。
路上文笙先關心云鷺的傷勢,又問他是怎么找到的李承運。
云鷺傷在肩頭,早便包扎過了,這會兒已經止了血,這點傷對他這等江湖人而言實乃是家常便飯,比當日在青泥山上險死還生可輕得多了,所以他自己也沒怎么在意。
至于怎么找來了李承運,那可著實不容易。
云鷺逃出去之后,深知文笙是生是死,全賴他能不能及時搬來救兵。至于找誰來救,他沒怎么猶豫,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承運。
待他跌跌撞撞趕至程國公府,卻被府上侍從告之國公爺有令,閉門謝客,不管什么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一概不見。
時間緊迫,云鷺沒想著再回將軍府找人商量,李承運不見客,他便繞著高墻,找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飛身進去,悄悄摸進了國公府。
國公府里的事云鷺沒有細說,只是小聲告訴文笙麗姬昨天晚上出了意外,李承運心情十分糟糕,叫她呆會兒說話的時候小心點,不要觸及對方的痛處。
麗姬香消玉殞的消息文笙之前已經在鳳嵩川那里聽說過了,那樣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說沒就沒了,著實叫人意外。
而聽鳳嵩川的話中之意,麗姬竟是失蹤了好幾天之后為人所害,這對李承運無疑是個重大的打擊。
他在這等情況之下,知道自己有難,還能立刻飛馬來援,叫文笙覺著實是無以為報。
離著國公府大門還有老遠,文笙就見巷口有不少面生的侍從在翹首張望,這些人神色透著緊張,一見李承運回來仿佛大大松了口氣,為首的叫了一聲:“國公爺回來了!”后頭有人趕著往府里報信。
李承運到了門口下馬,將韁繩一扔,眾人圍上來伺候。
管事的稟報道:“國公爺,長公主有令,叫您一回來立刻去見她。”
李承運“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大步往府里走,口里吩咐道:“你先把客人領到盛景軒,再把范太醫也請過去,給他們兩個都好生看一看。”因為長公主的身體不適,太醫范春翰這些日子便住在程國公府,隨叫隨到。
管事的領命,回頭來給文笙和云鷺帶路。
盛景軒位于國公府前院,是李承運招待客人的地方,文笙一路進來,竟然沒有遇到多少下人侍者,說也奇怪,越是如此,越顯得府里的氣氛透著緊張怪異。
管事帶他們進了盛景軒落座,叫了個丫鬟過來服侍著文笙換了衣裳,又去找來了太醫。
云鷺的外傷果如他自己預計的,太醫也說沒什么要緊,好好將養,按他的體質,有個十來天就不影響活動了。
文笙的左手卻叫那位范太醫看過之后,皺起了眉頭。
“無名指沒有感覺了?傷成這樣,有感覺就怪了,你該慶幸刀口偏了這么毫厘,否則經脈一旦被割斷,其它三根手指就不是現在這般模樣了,以后你也就不用再摸琴了。我幫你縫合上藥,這十天半個月你先不要扯動它。”
先前云鷺因為聽到文笙還能彈琴,雖然擔憂,卻沒想到竟是傷得這般嚴重,聽了范春翰的話,連忙問道:“太醫,顧姑娘以后彈琴可會受影響?”
范春翰道:“等看看恢復的情況再說。不是范某自吹,也是顧姑娘趕上了,大約連國公爺都不清楚,這等經脈傷,整個太醫院還屬范某最為拿手,若是連我都治不好,你們就只有去南崇找醫令燕白了。”
云鷺也聽說過神醫燕白的大名,聞言心中暗忖:“南崇距離奉京何止千里,不要說正打著仗,兩下乃是仇敵,就算那燕神醫肯治,也來不及了。”但聽這位范太醫說得如此有把握,還是稍稍放下心來。
因為文笙以后還要彈琴,范春翰縫合刀口的時候要時時詢問文笙手上的感覺,不能用麻藥,文笙便咬牙忍著,待范春翰處理完了,她道:“我明日需得參加絲桐殿大比,還請范太醫想個辦法。”
云鷺“啊”了一聲,光顧著著急,他把這件大事給忘了。
文笙明早還需參加至關重要的最后一場考試,只有被老皇帝點中了前十甲,才有機會面圣進言,請他下旨,叫二皇子楊昊儉放人。
范春翰臉色登時變得不怎么好看,作為醫生,最不喜歡遇上的就是不知惜自己身體的病人。
文笙繼而望著他認真地道:“請您多多費心,到時估計著還需彈琴。我也很怕這只手因此廢了,以后都不能彈琴,但明日的考試對我非常重要,您都已同我講明白了,若有什么后果,那也是我一意孤行之故。”
范春翰聽她說得誠摯,這才稍稍緩和了神色,道:“那需得用些好藥,而且我也不敢擔保后果會如何。我得跟國公爺說一聲。”
正好文笙也要找李承運說明天的事。
三人一直從酉時等到了戌時,才等著李承運倒出空來。
李承運面帶倦意自外邊進來,范春翰先跟他回稟了文笙的傷情,又說她執意明天要到絲桐殿彈琴,后果殊難預料,還望國公爺慎重考慮。
范春翰也聽說了李承運在文笙身上下了重注的事,還以為這位顧姑娘是迫于國公爺的壓力,才冒著廢了左手和前程的風險,不得不下場考試。
他和李承運說這些,是想勸李承運將目光放長遠,樂師何其珍貴,就算損失些錢財,也不要殺雞取卵嘛。
李承運卻心知文笙一意要參加明日的大考,絕不是心疼他的錢,也不是為賭這口氣。
先前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向自己討得一紙薦書,若說是想進玄音閣,她現在已經是甲等學徒了,這其中必有緣故。
故而他聽完了范春翰的話,沒有再問文笙,徑直道:“隨她好了。你只管用心地治,來日若是她手殘了,那也是她自找的,需怪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