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奉旨較量

參加大考的學徒們聽了這話,顧不得再保持肅靜,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是什么情況?優等和差等相差可太大了,這顧文笙怎么可能兩者皆可呢?

她若是再拿一個優等,可就是連著三天都是優等了,若是只拿個差等,成績一落千丈,也就意味著退出了前十甲的角逐,譚大先生真是會吊人胃口,究竟如何您到是給個準話啊。

譚老國師笑了:“我看他們都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詳細說一說吧。”

譚睿博應了聲“是”,這才解釋:“她因為左手不便,這才彈了一段散音。絲桐殿大考,由圣上親自坐鎮,這是眼下最大的大事,既然有志成為樂師,不管遇到什么意外,都不該叫自己的手受傷。若換作是我,哪怕毀掉容貌,瞎了雙眼,也不敢叫自己傷到手。這是其一,再者,這一段散音與妙音八法的要旨并不吻合,甚至有南轅北轍之意。所以我很想直接給她判個差等,以示懲戒。”

譚老國師“嗯”了一聲。

眾人見文笙起立,抱著琴神態恭謹,對譚睿博這番話毫無辯駁之意,盡皆暗忖:“此女真沉得住氣啊。”

文笙卻知道譚睿博作為主考官之一,說出這番話必然還有下文。

果然,譚睿博頓了頓,又道:“可是我又覺著這段琴曲并不尋常。其中似乎蘊含著一些玄妙的樂義,它們在琴曲中若隱若現。難以觸摸,我想再仔細聽一聽。”

譚睿博這話叫一眾參加大考的學徒騷動更甚。

譚老國師微微點了點頭,他見二兒子譚睿德沒什么要補充的。方道:“若是小五在這里,他便不會有這等猶豫。”

說了這話,他和顏悅色地示意文笙歸列:“記入優等。”

譚老國師親自發話,文笙這優等自是板上釘釘,名至實歸。

而且看起來他父子三人對文笙這一只手彈出來的琴曲評價都頗高,一連三個優等,這等成績叫一同參加大比的很多人又羨又妒。

文笙施禮退回隊伍當中。考試繼續進行。

文笙暗暗慶幸。今天這場大比若是可以不用左手,那自是再好不過。

不久之后便輪到鐘天政上場。

他這一次到是規規矩矩地坐下來,當著譚老國師吹了一段簫。

待他吹完。偌大的絲桐殿前一時竟然鴉雀無聲。

鐘天政的簫聲與前幾日相比有了不小的變化,旋律更加婉轉多變,其中好似多了一種不同尋常的韻味,引人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譚家兩兄弟面露驚詫之色。連譚老國師看著都有些意外。

隔了一會兒,譚睿博才問:“你以前可曾學過妙音八法?”

“回譚大先生,學生并沒有學過。”

“我想也是。可怕的悟性啊。”譚睿博感嘆了一句,直接給了鐘天政一個優等。

妙音八法是目前樂師們所掌握最高深的法門,玄音閣里就有不少樂師潛心學習了很多年,仍然困在前三重,他們也曾有機緣聽到譚老國師彈琴,卻從來沒有哪個人像鐘天政這樣。連法門訣竅都不知道,就隱約窺到了門徑。

聽鐘天政適才的簫聲。同真正的樂師已經相差無幾。

考試雖然進行得很快,這一百二十名甲等學徒全部考完也用了兩個多時辰。

天將正午,絲桐殿內傳出來建昭帝的旨意,考試暫停一個時辰,叫大家休息吃飯。

而建昭帝父子和伴駕的文武大臣們則留在大殿內用膳,今日宮里的御膳房和玄音閣這邊早有準備,酒菜流水般送上來。

建昭帝由兩個兒子陪著,又特意把譚老國師和李承運都叫到他這一桌,道:“御醫不讓朕飲酒,國師那里也是一樣,你們兄弟三個多喝兩杯。”

李承運沉聲道:“是。”坐下來也不先吃點東西墊墊,拿起面前的酒杯,仰面一飲而盡,而后自己又將空杯子斟滿。

建昭帝見狀掃了兩個兒子一眼。

二皇子楊昊儉賠笑道:“表兄真是好酒量。來,大哥,咱們也把這杯酒干了。”

楊昊御應聲,兄弟兩個把酒喝了。

李承運沒什么反應,面無表情吃了兩口菜,復又拿起杯來,這一次到是沖兩位皇子舉了下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手腕沖外,向著那兩人亮了一下杯底。

兩位皇子只好又滿飲了一杯。

李承運將空杯子往桌案上一放,招呼一旁的侍者:“給我和兩位殿下換大杯來。”

楊昊御酒量淺,聞言登時嚇得臉色發白:“表兄,還是不要了吧,當著這么多人,喝醉了失儀不好看,再說呆會兒父皇還要欽點前十甲,你難道不想看看熱鬧?”

建昭帝望著他們三個,好似全未發覺三人之間的風起云涌,笑對譚老國師道:“承運性子直爽,酒量也大,這點到像朕年輕的時候。”

譚老國師笑瞇瞇地附和道:“萬歲說的是。老古語說‘外甥像舅’,這都是有數的。”

一頓飯下來,李承運酒意微醺,楊昊儉滿面通紅,楊昊御最為不濟,被李承運和弟弟聯手灌得兩眼發直。

建昭帝看大兒子腳步踉蹌,話都快說不清楚了,笑罵了一句,吩咐來人將他送去休息。

李承運帶了一兩分的醉意,臉色到不像先前那么緊繃著了,和楊昊儉陪在建昭帝左右,間或著也能說上幾句笑話。

建昭帝用完了午膳,又稍稍休息一陣,叫譚老國師去安排接下來的大比,他站起身。

李承運和楊昊儉一起來扶,建昭帝就著李承運的手站穩了,往殿上正中的座位走去,臨坐下的時候還在他胳膊上就勢拍了兩下。

這一幕,叫與延國公等人坐在一處的鳳嵩川微微變了臉色。

一連三日大比成績都是優等的學徒只有六個人。

按說這六人都應該被點為前十甲,但既是建昭帝欽點,總要給他做決定的余地,譚老國師得建昭帝首肯,將成績在兩次優等往上的二十三人全都挑了出來,此次大比的三甲、十甲都將在這些人中產生。

接下來的比試將在絲桐殿內當著御前進行。

比試的題目是建昭帝定的。

他命全優的六人出列,其他的人若想爭先,可在這六人中間選擇一人挑戰。

建昭帝也學過琴,雖然最終沒有成為樂師,樂師的道道他心里卻很明白,題目也是他這幾日挖空心思想出來的,自覺十分合適。

七情當中最易用音律來表達的莫過于悲和喜,他這題目便是叫比試的兩個人以拋擲銅錢來決定哪一方發悲聲,哪一方發喜聲,兩人一起演奏,相互影響,看最后是哪一方占到上風。

文笙原以為自己傷了手,又是女子,必定有人不服,來挑戰自己的人怕是很多,結果不然。

其余那十來個人多是繞開了鐘天政和她,就連挑戰項嘉榮的人都不少,最終只有楊蘭逸一個人不怕死地選了鐘天政,而選她的竟是一個都沒有。

其實這很好理解,入選甲等的一百二十人只有文笙一個女子,坊間都傳她背景深厚,得到了程國公和譚五公子的鼎力支持。

就算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文笙的琴聲也顯得高深莫測,她連正經的樂師都淘汰了,眾人對于戰勝她實在是半點把握也沒有。

再者御前較量,一舉一動都會落入建昭帝和譚老國師眼中,挑戰個女子本已是勝之不武,偏她還受著傷,輸了丟人,贏了難免會給大人物以趁人之危撿軟柿子捏的印象。

所以綜上幾點,傻子才會選了文笙來挑戰呢。

文笙就站在一旁,看別人兩兩相斗,爭得不亦樂乎。

那楊蘭逸對上鐘天政,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很快敗下陣來。

項嘉榮也是連勝了幾場。

到后來,出來挑戰的一一都比試完了,建昭帝歪著身子,同一旁的譚老國師商量了兩句,突然點了項嘉榮和鐘天政:“你們兩個來上一場。”

眾人見狀盡皆神情凜然,兩個狀元的大熱門奉旨較量,這看上去像是建昭帝想要據此來確定頭名的人選。

鐘天政和項嘉榮聽命上前。

建昭帝已然發現了,他二人的樂器都是洞簫,忍不住沖譚老國師笑道:“國師猜猜他們兩個誰會獲勝?”

譚老國師心里屬意鐘天政,面上卻不說破,道:“兩個都是好苗子,且看誰發揮得出色吧。”

建昭帝點了點頭,示意內侍代拋銅錢,又道:“他們兩支洞簫較量,朕看選到‘悲’的一方要占大便宜,不如這樣,若是相持不下,那就算‘悲’的一方輸了。”

譚老國師對建昭帝這說法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他沒有辯駁,只沖著上座微一躬身,道:“陛下圣明。”

此時結果出來,項嘉榮拿以的是“悲”,鐘天政拿到的是“喜”。

對戰項嘉榮,鐘天政舉止頗為從容,文笙在旁看著,甚至有一種感覺,他根本未曾將這對手放在心上。

兩人分立殿下,一起吹響了洞簫。

項嘉榮的簫聲搶先出來,如江南的細雨,明麗秀雅,婉轉而又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