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譚大公子做東請客。
譚錦華此人,據坊間傳聞,說他生性有些滑稽不羈,若說譚家的其他子弟學琴出十分力,他連五分都不肯出,叫長輩們很是傷腦筋,當年他的父親譚睿博譚大先生沒少以棍棒管教,但一直沒有什么效果,后來二少三少嶄露頭角,五少更加出色,漸漸的,眾人也就對他放任不管了。
不過昨天在山莊門口匆匆一瞥,文笙到沒看出他有什么不同,儼然也是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樣。
文笙尋思著這等場合不好空著手去,何況譚家人剛幫了一個大忙,叫她順利把二老救出來。
可她還真是沒有什么能夠拿得出手的東西。
為此臘月十九這天下午她還親自跑了趟英臺大街,逛了逛那里的店鋪,逛完了她發現,那條街上的鋪子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管賣什么,價格都死貴死貴的。
她又不是楊蘭逸那樣的敗家子,就身上這點兒銀子還是跟那小少爺訛的,哪能去花這冤枉錢,轉了一圈之后毅然掉頭去了林家的鋪子,叫林庭山手下的茶莊掌柜幫她包兩盒上等好茶。
茶莊老掌柜還認識文笙,十分客氣地請她進去稍坐,打發了伙計伺候茶水,他去給文笙挑茶葉。
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不見人影。
后來連伙計也借故溜了。
屋子里安安靜靜,就只剩了文笙和云鷺兩個人。
云鷺覺著不對勁兒,要出去察看。
文笙心里有數,笑道:“云大哥你不用緊張,你看這屋里光這些物件小擺設。少說也值個上千兩銀子,人家主人都不擔心,咱們怕什么。”
話音未落,就聽著外邊腳步聲響,來人顯然聽到了文笙這話,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而后伸手推開了房門。
來的是鐘天政。
云鷺一時更警惕了。以前光知道這小子慣耍陰謀詭計。隨著二皇子山莊那些命案暴露出來,這哪還是什么前賢王的王孫公子,分明是殺人魔王啊。
鐘天政穿了件玄青色的軟煙羅長袍。看上去比平時在外邊多了幾分貴氣。
“怎么,連我這幾件小擺設都惦記上了,又沒錢使了?”他徑自去了主位坐下來,說話的語氣帶著幾分嘲笑之意。
“那到沒有。我和云大哥上門是想買兩盒上好的茶葉,明日好拿著赴宴。左右要花銀子,不如照顧一下你的生意。”文笙不動聲色。
幾次下來,她早知道怎么對付鐘天政了,那就是任他如何諷刺挖苦。她便只管說她的做她的,反正鐘天政即使嘴巴上大獲全勝了,她也不會因此少塊肉。
“赴宴?”
“不錯。譚家大公子請客,你沒有收到帖子?”
“我自然是收到了。沒想到他們還真不在意男女之別。連你也請了。你一個女子,難道不該是由譚令蕙下帖子,找幾個女學的小姐相陪么?”
聽他言下之意,好像對譚錦華這般貿然相邀有些看不慣。
文笙覺著這有什么不能請的,建昭帝都不介意她是女子,臣子們自然上行下效。
再說她又不是沒有去過這樣的宴會,李承運那回在真風館,連唱靡靡之音的嫵大家都叫去了,她還不是一樣在座?
哦,對了,鐘天政不知道這事,可譚瑤華單獨請自己,他可是知道的,還去蹭了頓飯。
“大約是譚大公子看著五公子的面子,覺著單獨撇下我不合適,再說大家以后都是同窗了,何必在意是男是女?”
鐘天政冷笑一聲:“你懂什么,男人宴會玩樂不外乎聲色犬馬。聲排在最前面,而后便是色。到時候你一個女子在座,豈不尷尬?”
文笙看著鐘天政在那里咸吃蘿卜淡操心,不禁有些好笑。
鐘天政看出文笙不以為意,不禁有些恚怒,不過他也知道文笙素來主意很定,違背她意志的話任你說再多也是白搭,到最后心中竟轉而升起一絲無奈,道:“你剛說以后是同窗,看來是不打算回你的青泥山了。”
文笙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鐘天政已經知道自己昨天接到了二老。
不用問,二皇子的山莊守衛里面肯定混入了他的人。
否則鐘天政也不會將殺人滅口的事做得如此干凈利落。
“你小心些,昨日那老皇帝在絲桐殿叫秦和澤專門負責調查二皇子山莊的一系列命案。”文笙道出了今日來林家茶莊的目的。
“多謝你專程趕來提醒。”鐘天政聞言不但不擔憂,反到笑了。
他本來就形貌昳麗,這會心一笑,竟如芝蘭盛放,給人以滿堂生輝之感。
云鷺心里“咯噔”一下,這心狠手辣的小子想干嘛?雖然他在這里坐著說不上話,感覺很不自在,但為了文笙不上當,怎么也得硬著頭皮挨下去。
文笙怕鐘天政故技重施,再來使美人計,索性實話實說:“呃,其實我是怕你一時不小心,事情敗露被人抓住,再牽連到我。”
鐘天政的笑登時便凝固在了臉上。
云鷺趕緊低下頭,他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會笑出聲來。
屋子里一片靜寂。
停了一陣,方聽著鐘天政咬牙道:“你且把心好好放著吧。我早便同你說過,就算有朝一日我失敗了千刀萬剮也牽連不到你。再說那秦和澤又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值得你這般慌里慌張?像你這樣,不牽連旁人便是好的。”
文笙見真把他惹惱了,不再反駁,口里應付道:“是是是。”
鐘天政深深吸了口氣,方才冷靜下來。
他揚聲叫道:“林英!”
屋子外邊有人應聲:“公子,屬下在。”
鐘天政吩咐道:“你帶云大俠去看看茶葉,鋪子里的好茶隨便他挑。”
屋外林英應了一聲。
云鷺望向文笙,鐘天政這明顯是要把他支開,他欲待不去,又沒法學文笙那般直言不諱,去吧,留文笙一個人在這里,怎么這么不放心呢。
文笙見狀笑了笑:“去吧,云大哥。和鐘公子他們無需客氣。”
云鷺只得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鐘天政和文笙兩個。
鐘天政以目示意文笙受傷的左手:“手沒事吧?”
文笙伸出手,將包扎了的傷處攤開,道:“找太醫看過了,停了彈琴,等養上一段時間,應該沒什么大礙。”
鐘天政問這個也不是關心她,只是想要舊事重提:“怎么樣,這會兒可嘗到婦人之仁的苦頭了吧?那姓鳳的同你深仇已結,以后必定糾纏不休,還會一直找你的麻煩。你可想清楚了,這次是一只手,下次可能就是你的腦袋了。可要我幫你除掉他?”
文笙明亮的眼神回望他:“你有什么條件?”
鐘天政這次沒有露出慍怒之色,他側頭想了想,問道:“你能做什么呢,要不你介紹我和李承運認識?”
文笙眼神一黯:“程國公是皇帝的外甥,圣眷正隆。你還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了。”
鐘天政嗤笑了一聲:“只是認識一下,你怕什么?他身邊圍著那么多各懷目的的人,多我一個又如何?算起來他還是我的表兄呢。焉知我這不是在幫他?”
文笙無言地搖了搖頭。
鐘天政嘆了口氣:“若我自己去接觸他,你待如何?”
“我自然會提醒國公爺多加小心。”
鐘天政默然良久,方道:“你這樣子,可真令我傷心。”
文笙不為所動。
鐘天政自嘲地笑了笑:“早知道你這個女人鐵石心腸,還對你抱有幻想,著實不該。算了,你走吧,沒有李承運,我也一樣能成事。多謝你來告訴我秦又澤的事,我承你的情。來日你若有麻煩,還可來找我。”
文笙被他說得有些心軟,但立刻又想起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暗自警醒,心念一動,道:“阿政,這若是你的真心話,可否幫我查一下鳳嵩川的底,看看他到底投靠的是哪位皇子?”
鐘天政瞠目望著她,說實在的,剛才那番話說出來,他自己都快被感動了。叫文笙這么一打岔,現在卻只剩下哭笑不得。
“很好,消息換消息,到是兩不虧欠。”
文笙汗顏。
她忍不住勸道:“阿政,上天有好生之德,把事情做得太絕最終多半是要傷人傷己,你……”她看著鐘天政變得冰冷的眼神,只得中途打住,暗自嘆了口氣。
這時候云鷺匆匆挑好了茶葉,叫伙計用禮盒包好了提著回來。
林英跟在后面,進屋向鐘天政稟報:“云大俠挑的是今年的秋茶‘明霽’,這半斤茶咱們的進價就上百兩了,赴宴送禮絕對沒有問題。”
云鷺聞言嚇了一跳,林家的茶莊里竟有這么貴的茶葉?
他和文笙身上的銀子全加起來,還不知夠不夠一百兩呢。
鐘天政看出二人臉上的尷尬之色,揮了揮手,打發林英退下去,嘲笑道:“你拿了狀元,我聽孤云坊的人哭訴說他們這大半個月都為程國公忙活了,怎么,他贏回去了大筆的銀子,就這么對待你這棵搖錢樹?行了,拿上這茶葉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