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二百六十一章 腹有詩書氣自華(二更)

剛進臘月,云鷺風塵仆仆回到奉京,還自江北帶回來一個十七八的小伙子。

這少年名叫方山,自稱是王十三的親信,一開口便是“十三哥”長,“十三哥”短,“十三哥看老叫云大俠跑腿送信,過意不去,特意打發我過來,我們有秘密的送信渠道,既快又安全。”

文笙還能說什么?

她叫方山先在馬場住一晚。

能免去云鷺奔波自然再好不過,剩下的,隨他去吧。

方山帶來了王十三的回信。

依舊是那筆慘不忍睹的破字,但文笙卻發現,這一次錯別字明顯得少了,尤其是上回經由她指出來的那些。

帶著明顯的模仿痕跡。

比如說“元愷”二字,元的筆劃少,愷的筆劃多,要按王十三的習慣,應該是元字小,愷字大,且亂糟糟地烏成一團。

信上所有的愷字都比元要小上一號,雖然依舊不好看,比起上一次可強多了。

這大約是因為她當時改那些錯字用的是蠅頭小楷吧。

不過再看信的內容,就沒這么舒心了。

可能因為文笙回信避重就輕,結果王十三馬上還以顏色。

內容看著不少,像什么花了大筆銀子欠了好多人情疏通關系,了解被扣樂師們的情況,這些話文笙一眼掃過,半個字都不信,剩下的,全是拉家常。

厲建章瘦了一圈,看上去仙風道骨的,好像風一吹就能刮跑了,孔安脾氣太大得罪了人,結果吃了好幾天的黃豆,肚子漲氣,不停地放屁……

文笙苦笑不得之余,對云鷺生出了濃濃的愧疚之感,白叫云大哥跑了一趟,幸好以后送信的人換成了方山。

晚上文笙為云鷺和方山接風洗塵,飯桌上她按捺不住好奇,套方山的話:“你跟王十三多久了?”

方山頗為得意:“七年了。”

這與文笙猜測得差不多,若非是特別信任,也不會這時候被派來京里,更不用說什么秘密的送信渠道。

“王十三重武輕文,沒念過什么書吧?”

這話從文笙這么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嘴里出來,透著一股輕視的意味,方山登時就不干了:“誰說的,我們大哥手下這么多兄弟,除了二哥、七哥,就十三哥認識的字多。”

好吧,文笙由此弄明白了一點,王光濟的這幫親信,只有王二、王七再加王十三認識幾個字,其他的堪稱睜眼瞎。

方山見文笙有些不以為然,一轉眼珠,便猜出來大約是王十三信寫得沒法見人,道:“十三哥他們小時候,善堂里的師父為叫他們專心習武,只讓認識自己的名字,若是有人偷偷摸摸學識字,頭回抓住了就是一通好打,再犯直接趕出去。直到學成武藝出來做事之后,才可以讀書識字,不過到那時候,哥哥們成天東奔西走,忙得很,也就沒空學了。”

文笙去拿酒壺的手頓了頓,專心習武?

王光濟父子養著他們,教他們武藝,自不愿意讓這群孩子擁有自己的想法,不識字,也就讀不了書,只能人云亦云,對善堂里教授的一切全都信以為真,以命捍衛。

“十三哥背上有條長長的傷疤,有次我問他怎么來的,他說小時候不聽話,叫抓了一次,以后就再不敢了。”方山偷眼窺著文笙的神色,又補充了一句。

直到晚上回信的時候,文笙還在想著這件事。

王十三給她的印象,向來就像是狡猾的狐貍,滑不留手的游魚,那種江湖人的粗野和狡黠,常常叫文笙覺有力氣使不上。

就連交換人質這等本來對雙方都有利的事,也莫名其妙地停在了中途。

現在,她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了。

文笙在信里完全沒有提樂師如何,江北如何,而是模仿著前世的“柳體”寫了一篇《千字文》。

若王十三有心學,有這一千個字,差不多就夠應付平常寫信了。

在《千字文》之后,文笙又特意加了一段,大意是勸他不管多么忙,也要把字練好,字是一個人的臉面,也要多讀書,讀書養氣。

寫完了這封長信,已經是將近子時,文笙很是困頓,本來已經要將信封起來了,突然又想起來王十三毫無基礎,掩了個哈欠,在最后的空當處添了兩個正確握筆的手勢圖。

方山拿到這么厚的一封信,臉上的神情變得別提多么古怪。

文笙只作未見,將他送走,轉身又投入到借書、抄書、還書的循環當中。

直到臘月初十譚瑤華請客,文笙才暫停了學習,趕著中午之前好好收拾一番,準備了禮物,驅車前往國師府。

譚瑤華請的人不多,有十來個,全都是玄音閣里平時關系比較好的樂師。

秋試團戰的其他七人俱在其中。

故而等到了國師府,被仆從引著進了譚瑤華的小院,文笙就看到鐘天政、卓玄和項嘉榮幾個,最難得的是連逍遙侯楊綽都來了。

這兩個月她因為時常住在樂君堂,可有日子沒見鐘天政了。

大約因為快過年了,他穿了件鴉青色的裰衣,如云般的烏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看到文笙進來,雙目如星辰般一亮,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

譚瑤華給文笙單獨安排了一席,和卞晴川緊挨著,另一側空著,人還未到。

他笑著解釋:“呆會兒令蕙過來,你們說說話。”

譚瑤華做東的宴會文笙參加過好多次,席上除了喝酒彈琴,也有不少節目,都是些投壺猜謎之類的雅事,不像李承運那幫權貴葷素不忌,席間也沒有人鬧酒,在這樣的環境下做客,叫人很是自在。

文笙本以為今天的宴會也會如此,快過年了嘛,年前年后,好朋友總要一起聚聚。

只是酒宴過了大半,客人們相邀到開闊的地方去投壺,譚瑤華卻突然叫住她,文笙才意識到對方這客請的,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譚瑤華帶著文笙來到上回那間琴室,待丫鬟奉上茶之后,將人都打發出去,眼望文笙,欲言又止。r1152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