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和鐘天政商量,要給樂師們分組。
她的解釋是明后天就要到白州了,隨時可能遇上敵人,要先做好戰斗的準備。
一旦開戰,景杰會帶著幾百精兵保護眾人,但樂師們不是累贅,相反,他們可以迸發出強大的力量。這需要磨合適應,也要大伙好好去配合。
相比五十人擠在一起亂糟糟地彈琴吹簫,像團戰那樣,八個人一組更能發揮出樂師的威力來。
文笙已經和紀南棠商量妥了,景杰所率是紀南棠的親兵,人數雖然不多,但身手高強,紀律嚴明,到時候由他們來照應這些戰場新丁,十二名紀家軍與八名樂師成一隊,分工明確,攻守兼備。到時候也可根據地勢,變為六名紀家軍帶四名樂師的兩個十人小隊,以適應山林作戰。
因為這一戰迫在眉睫,沒有時間給樂師們多嘗試,不管四人還是八人配合都是他們平時團戰練熟了的,可以直接拿出來用。
文笙直接便道:“我已經派人去叫華飛舟、江煥了,他們幾個一會兒過來,先和你說一聲,這次分組怎么默契怎么來,你的朋友分一起,剩下的隨華飛舟折騰,你倆挑剩的,我來安排。”
這完全是不聽旁人意見,獨斷專行的樣子。
鐘天政十分意外,張嘴欲言,又覺著這一會兒工夫絕無可能勸得文笙改變主意,挑眉譏笑:“這就是你和紀南棠挑燈半夜,研究出來的東西?”
文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鐘天政嘲道:“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好歹把分組的權力抓在手上。只要把華飛舟那伙人打散了,保證不出兩月就可以把人都收攏過來,你這樣安排,不是縱容大伙繼續抱團么?”
“路上的權宜之計。等到了白州會合大軍之后,自然另有安排。”
他說的這些文笙早就想到了,只是前面有千頭萬緒在等著她,哪有精力關注這些勾心斗角。所謂收攏,到最后得好處的人明擺著是鐘天政。
鐘天政一哂,不再多言。
文笙找來華飛舟、江煥、文鴻雪等人,將她不大的帳篷擠得滿當當。這些樂師聚在一起,正是此次玄音閣大比的前十名。
文笙將接下來分組與紀家軍配合的事說了,要求其他九人推舉出六個來做組長,明天卯時所有樂師齊至中軍帳點名,大軍會晚出發一個時辰。給樂師們組隊。
華飛舟等人面面相覷。
他們早知道顧文笙同此次掛帥的紀南棠關系非淺,卻也沒想到這才離京幾天,白州還沒到呢,她就把大伙送給紀南棠,同紀家軍的兵卒一樣使喚了。
仗著做了隊長,連商議也不曾就直接替眾人做了決定,還態度強硬。如此怎么能叫人心服?她就不想想么,這里她年紀最小,還是個女子……
諸人面色各異,都沒有說話。
文笙眼見冷場,橫了鐘天政一眼,示意他說話。
鐘天政只作未見,低頭整理袖子,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文笙皺眉,打破凝滯的氣氛,沉聲道:“鐘兄。你可要領上七人自成一組?”
鐘天政微微一笑:“我么。還是算了。”
諸人齊齊望向他,以為他要開始發難同文笙對著干,卻聽他又道:“組長的話,我覺著華兄、江兄、安兄、葛兄、慕容還有其他幾位都可勝任。咱們既是八人一組,最后必定會剩下兩個樂師。我就做那兩人之一,幫著照看全局,填漏補缺吧。”
咦,聽上去他竟是對顧文笙的做法十分支持。
鐘天政一口氣點出五位人選,南院就占了四個,其中葛賓、慕容長星早就唯他馬首是瞻,鐘天政不開口,他二人還想著實在不行就組到一起,實力都不錯,又彼此知悉根底,上了戰場也可放心交托后背。
可鐘天政一開口,擺明了是希望他二人各領一組,那沒得說,必須得配合。
華飛舟眼見不是事兒,淡然開口:“我、文師弟、甘師弟各領一組吧,呂師弟傷還沒好利索,同我一組。”
那幾人齊聲答應,到是安敏學看看一下子跳出七個組長來,笑著退讓:“既然這樣,我還是跟著江師兄吧。”旁人口里師兄師弟那都是客氣,只有他和江煥,那才是真正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如假包換。
文笙眼見事情順利解決,也不管他們再怎么去奔走聯絡,道:“那就這樣吧,諸位多多費心,明早點名,千萬不要遲到。”
諸人各懷心思告辭離去,鐘天政落在了最后,見旁人都出去了,低聲笑問:“怎么,紀南棠打算拿咱們整肅軍紀,殺一儆百么?”
文笙看在他剛才識相份上,道:“你看除了咱們這五十人,這支人馬還有需要整肅的地方?”
鐘天政對紀家軍說不出違心之語:“好吧,是我說錯了話,是殺一儆四十九來著。”
“你不是要收攬人心么,去給他們提個醒。我不想見任何一個人有失。”
鐘天政笑了一聲:“好吧。八人一組,算起來正好多了你我,好久沒有琴簫合鳴了,不知待遇敵之后,你我還能不能配合如往昔。”
文笙打斷了他這番憧憬:“不早了,快去睡吧,別瞎想了。兩軍陣前,我都用戰鼓。”
鐘天政笑容一時凝在了臉上。
不知道鐘天政怎么傳的話,明早卯時紀南棠升帳,準備拿樂師開口的小道消息很快就悄悄地流傳開了。
大家背地里嘀咕不滿,卻因著臨行前譚老國師的警告和隊長顧文笙的態度,不敢做那出頭的椽子,不過樂師們對文笙的看法可想而之。
文笙在乎么。當然不。
就像紀南棠說的那樣,戰場上血與火的錘煉不亞于一次重生,樂師們現在怎么看無關緊要,一切等到了白州。打過幾仗之后,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想法自然會扭轉。
她很慶幸此次沒有師長隨隊前來,紀南棠問她要不要換個人唱白臉,文笙的回答是“完全不需要”。
第二天紀南棠卯時升帳。樂師們雖然哈欠連天,竟是一個遲到的都沒有。
他們站在帳外,天剛蒙蒙亮,還能依稀看到天上的星辰,好多人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喜悅:“都來齊了,看你還怎么折騰,傻眼了吧。”
其實真到議事的時候,紀南棠對樂師們很客氣。文笙把各組組長報上去,華飛舟等人逐一出列,紀南棠做為外行,竟對每一個出列樂師的底細都十分熟悉。
雖然明知道又是顧文笙交的底,但到底叫他們心里都好受了些。
紀南棠命景杰率紀家軍同樂師們組隊,從這天起,他們的位置由隊尾改到了中間。即使在狹長的山道上,他們同紀南棠的帥旗也不過相隔半里。
這日出發之后,為給新組成的隊伍熟悉磨合的時間,大軍行進速度比前兩天有所放慢,沒有人對此提出疑問,數千將士沉默地執行了命令,唯有鐘天政騎在馬上頻頻后望,若有所思。
若是文笙在旁邊,她會發現鐘天政看的乃是紀南棠的帥旗。
但這會兒文笙未同樂師們在一起。
幾日不練,頗有些技癢。文笙這會兒正呆在放置大鼓的戰車上。手提鼓槌。她準備來上一段。
路上總是塵土飛揚,文笙穿著玄色長衣,烏發清清爽爽地束于腦后,她拉開架勢。氣沉丹田,將雙槌高舉過頭。
朝陽初升。萬千縷金光照著長龍般的隊伍,也照在文笙的臉上眼中。
戰鼓轟然敲響,在開闊的曠野中聲傳十余里。
石破天驚的鼓聲聽上去就像萬馬奔騰,當它急驟時,如霹靂閃電,驚雷滾滾,叫人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劈山開路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當它輕緩時,又如一股清風,一道甘泉,拂過將士們耳畔,淌過他們的身心,叫人一掃疲憊。
漸漸的,隊中不管是人是馬,都合上了這鼓點,有了整齊劃一的節奏。
樂師們不由地動容。
江煥、呂罄幾個更是聯想起前年抓捕江北刺客時,青云大街響起的“隆隆”鼓聲。
他們不想同顧文笙一組,可曾想過,顧文笙也許壓根就沒想過同他們一起沖鋒陷陣。
相比她拿下大比頭名的時候,自己這些人還有一戰之力,這戰場,才是人家真正如魚得水的地方吧。
文笙興之所至,足足敲了一個時辰,這才放下鼓槌,擦擦汗水,跳下車來。
這時候隊伍已經進到了臨詔境內。
一番急行軍,傍晚戌時,距離白州只有二十余里。紀南棠下令隊伍停下休整,分成兩撥輪番吃飯睡覺,保持警惕,明晨寅時整隊,卯時出發,做好戰斗準備。
就算紀南棠不說最后這句話,將士們也由這兩天一反常態的布置,猜到前方怕是有場硬仗要打。
不過論打仗,紀家軍這么多年還沒有怵過誰。眾軍士該說說該笑笑,把飯吃了,倒頭睡覺。只有頭回上戰場的樂師們翻來覆去,緊張得難以入眠。
吃飯的時候,鐘天政不知忙什么去了,等他出現,文笙已經收拾完了,正準備休息。
鐘天政在外頭站了站,得到允許,挑簾進來:“看紀南棠這番安排,明日要打仗了吧。”
“是,東夷有隊人馬正以逸待勞,在前面等著咱們。”文笙道。
鐘天政沉默良久,突然問道:“你害怕么?”
“什么?”
“第一次上戰場,也許你現在還不覺著,等到時候,看到那么多箭簇刀槍,血肉橫飛,熟悉的人相繼殞命,滿耳都是叫囂哭喊聲,或者置身死人堆,或者戰敗倉皇逃命,你一個女子,若是被敵人抓住,會生不如死,你的鼓聲和心境有很大關系,也許上了戰場,連平時的十之一二都發揮不出來,你會怕么?”
文笙同他四目相對,鐘天政說得這么詳細,就好像曾經無數次身臨他所形容的戰場。
“也許吧,誰不怕,但再怕也得上啊。”
雖然生生死死見過那么多,但哪怕是當初的公雞嶺也不能同真正的戰場相比。
明日之后,不管是輸是贏,都會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成為永訣,只能活在回憶中。
鐘天政見文笙神情有些怔忡,忍不住伸手將她鬢邊一縷秀發捏住。
文笙下意識想躲,但鐘天政那是什么身手,等她反應過來早遲了。
不過鐘天政沒有旁的動作,只以幾根修長的手指捏著秀發,將它拉直了,一圈一圈纏繞在自己的手指上。
大約是因為剛洗漱過,頭發上還帶著濕意。
“不要怕,明日跟著我,我會保護好你。”
如此鄭重的語氣,叫文笙明知不可能,卻不忍心像往常一樣,說出大煞風景的實話來。
“你……早早回去休息吧。”
搖曳的燈光下,鐘天政眼睛里好似藏著好多話,但他注視文笙好久,最終什么也沒有說,放開她的那縷秀發,調頭走了出去。
文笙不禁嘆了口氣,被他這一攪,心中更是無法平靜。
第二天,眾人半夜爬起來吃了早飯,紀南棠把所有的軍官連同樂師們召集到一處,給大家簡單講了講眼下的形勢,然后整隊出發。
樂師們都知道要和敵軍對上,到是沒有人抱怨。
二三十里平時覺著遠,今天卻是轉瞬即過。
前方斥候往來頻繁,這些天他們一直注意著東夷敵軍的動向,已經確切得知,對方就埋伏在白州境內的西遙莊一帶,那里樹林茂密,溝壑縱橫,極容易隱蔽。
上萬敵人已經將那附近幾個莊子百姓屠戮干凈,悄無聲息藏在山野間,只等紀南棠率隊踏入重圍。
照這個行軍速度,眾人會在中午趕到西遙莊。
紀南棠的命令流水一樣傳了下來。
距離西遙莊尚有二十里,全軍結陣。
便在這時,有斥候引著十幾個尋常百姓打扮的漢子過來,向紀南棠稟報:“將軍,汪奇汪先生帶人前來助戰。”
這位汪奇,便是之前紀南棠向文笙提過的,那位擅長暗器的武林高手。
但還未等紀南棠高興,汪奇便向他報告了敵人的新動向。()
先發,我再順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