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三百章 烈焰焚城(二合一)

成巢倉是白州最大的義倉,位于成巢縣內的水安鎮,占地極廣,最多時曾儲糧達上百萬石。

文笙隨著隊趕往成巢倉,身旁景杰給大家講敘一年多以前這糧倉的情況。

景杰不是本地人,但他在白州呆的時間著實不短,其間還曾跟著紀南棠在此護過糧。

在以前,成巢倉就像是一座城中城,糧庫居中而建,倉城中窯洞、倉樓、回廊、曬谷場分布合理,錯落有致,外邊圍著土筑的寨墻,墻外還挖有壕溝。

但自從成巢縣城落入東夷人手里,護糧守軍被屠戮干凈,成巢倉早不復當日模樣。

寨墻早拆了,壕溝也已經填平,整個糧庫像一個戰士被剝去了全副武裝,渾身上下赤條條的,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倉樓倒塌,回廊和曬谷場上糧草散落得到處都是,很多麻袋已經裝上了平板車,看來東夷人敗退得倉促,還沒有來得及把這些糧食運走。

文笙一路過來,但見低矮的窩棚林立,越往倉城,這些簡易的棚子越多。

景杰指著這些密密麻麻的窩棚,向文笙和鐘天政等人道:“由這些差不多能估計出之前有多少東夷人住在這附近守糧,聽說在東夷,很少有磚瓦土坯建起來的房舍,他們都習慣住這種破木頭搭起來的窩棚。”

楊蘭逸聞言不由咋舌:“這比豬圈馬棚強不多少啊。”

鐘天政冷冷接言:“你可是瞧不起他們,覺著他們活的像畜生?可他們現在在大梁沿海幾州想搶便搶,想殺便殺。不說別處,只看這城里的老百姓,到底是誰更加沒有尊嚴?”

楊蘭逸一時語塞,鐘天政自在城外和文笙話不投機。就冷著張臉,活像誰欠了他銀子一樣,楊蘭逸知道自己惹不起他,趕緊往文笙那邊靠了靠。幾乎貼在了對方的馬屁股上。

鐘天政一提,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此時在窩棚的間隙,躲躲閃閃藏了好多蓬頭垢面的老百姓,并且越往糧倉去,聚集的人越多。

景杰憂心忡忡:“看這樣子,城里還活著的老百姓差不多都來了,就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藏著東夷的奸細。”

前頭帶隊的彭副將和高祁也發現了這個情況。催促全隊人馬趕緊往糧倉那邊趕,別剛把東夷人打跑,卻叫老百姓一擁而上把糧搶了,出了這等事,不好跟上邊交待。

值得慶幸的是,據探馬回報,糧庫里還有百余名斷后的東夷人沒來得及撤走。被餓瘋了的老百姓堵住了去路,如此一來,想放火也不可能了,老百姓雖然人多,卻也不敢上去,兩下正在對峙。

彭副將得到這個消息大喜,商量高祁,要聯合著樂師直接率兵沖進去接管糧庫。

高祁還在為戰勝而志得意滿,聽說對方只有一百來個人,沒怎么在意便一口答應。

果然有樂師們配合。只是一波沖擊。東夷殘兵連像樣的反抗都沒能做出來便被直接拿下。

糧倉到手,彭副將立刻派人去城里找米景陽,向他報告這個好消息,二皇子派下來的任務圓滿完成。奪回成巢倉這比紀南棠來白州后打的幾場勝仗意義都大,捷報傳回京。必定可令龍顏大悅。

米景陽聞訊難抑激動,此行太順利了,簡直是連老天爺都在幫忙,看來鬼公子不在成巢,否則東夷人不會這么不堪一擊。

他本就在趕來的路上,當即下令留數千人馬守城,剩下的人全部跟他去糧倉,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安撫聚集在糧倉外邊的成巢百姓。

最為艱難的城池和糧倉都打下來了,絕不能在這時候發生嘩變,給這場得來不易的勝利蒙上陰影。

大隊人馬的到來果然起到了震懾作用,蜂擁而來的老百姓停在了糧倉外邊,眼巴巴看著近在咫尺的救命糧。

米景陽帶著親兵同彭副將等人會合,還未等細問糧倉里面的情況,曬谷場外邊數百名衣衫襤褸的百姓帶頭,自藏身的窩棚后面出來,慢騰騰來到空地上跪倒。

四下里哭聲越來越響,更有年老體弱者直接昏了過去。

“是紀將軍的人馬,紀將軍,您救救我們吧!”

“將軍,我們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城里的草根樹皮都啃光了,求求您,給口吃的吧。”

糧倉周圍不知道聚了多少大梁百姓,初步估計至少有數萬人,漸漸的,他們合成了一個聲音,在外頭大聲呼喊:“分糧!開倉!分糧!開倉!”

亂成這樣,米景陽不可能當聽不到,他帶兵多年,還從未遇上過這等事。

雖然喊的是紀南棠,他這副帥臉上也跟著火燒火燎的,趕緊叫了幾個心腹商議。

“依末將看還是分吧,沒有守著上萬石糧看百姓餓死的道理,只要秩序不亂,每家打發點兒,也用不了多少。只是要叫老百姓知道,打了勝仗和給他們糧食的人是米將軍您。”

此言一出,余人紛紛附和,更有將領提議請樂師們幫著安撫百姓情緒。

米景陽傳令下去,將士們或開倉取糧,或維持秩序,就連文笙等人也都跟著忙活起來。

消息傳開,四下爆發出一陣響過一陣的歡呼聲。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突有一名千夫長面露驚慌之色穿過擠擠挨挨的士兵,跑來大聲向米景陽稟報了一句什么。

米景陽沒有聽清,叫他再說一遍。

就在此時,曬谷場內外的喧嘩聲突然低了下去,一道凄厲的尖嘯聲由遠而來。

這尖嘯越來越響,凌空飛至近前,戛然而止。

一枝響箭“砰”地一聲,正中糧倉上空隨風飄起的米字旗,旗桿由空折斷。上半截掉落下來。

這時候,米景陽終于聽清楚那名千夫長在喊什么,他說:“報,副帥。大事不好,丙丁兩庫同時起火,火勢很大,撲不滅了!”

米景陽只覺腦袋里“嗡”的一聲。成巢倉的糧庫全都通著,一旦火勢起來,管你多少石糧食也要化為灰燼。

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他瞪著那一臉倉皇的千夫長,恨不得上去踢一腳,怒喝道:“怎么會撲不滅,還不趕緊帶人去救火!”

那千夫長無措道:“副帥,所有的水井都被填死了。庫里又堆滿淋了油的柴草棉絮,火勢太旺了……”

他說到這里,米景陽已經反應過來:中計了。

不等他說別的,外邊緊隨著那支響箭,密密麻麻的箭簇由四面八方飛來,這些箭本身分量輕,加上襲擊之人離得遠。全都射在了曬谷場外圍的窩棚上。

這一次的全都是火箭。

那些大大小小的窩棚顯是經過了處理,沾火就著。

濃煙四起,烈焰熊熊,老百姓被突然蔓延起來的沖天大火嚇壞了,沒頭沒腦往曬谷場上跑。

一時不知有多少人被推撞踐踏,更叫米景陽肝膽俱裂的是,如此一來,他的軍隊就被死死地堵在了里面,眼睜睜看著火勢越燒越旺,由四面八方圍攏來。無情吞噬著手無寸鐵的百姓和他的將士們。

火是撲不滅的。這是東夷人設下的毒計,他們早早就搬空了成巢倉,或許糧食有剩,那也只是做做樣子。倉里更多的是破爛棉絮和木柴。

濃濃黑煙,灼人的熱浪。不用大火燒到就會把人嗆暈烤熟。

留下肯定是死,有將領見勢不妙,不等米景陽下令,帶著手下兵士揮舞刀槍迎著老百姓殺過去,試圖殺開一條血路。

米景陽嘆了口氣,沒有阻止,更多的將士瞧見這一幕蠢蠢欲動,準備緊隨其后沖出去。

血與火充斥著人們的雙眼,使得他們忽略了那些穿過火焰凌空飛至的利箭。

慘叫聲不絕于耳,急著沖出去的一隊人轉眼死了個干凈。

目之所見,到處是火。

此刻的成巢城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

兵士們顧不上別的,脫了衣服邊咳嗽邊奮力撲打著燒到跟前的大火。

不知有多少人擠在米景陽身邊,七嘴八舌地問:“將軍,怎么辦?”

米景陽心中無力,強撐著道:“下令,沖出去,只要沒全軍覆沒,哪怕剩一個人也要沖出去。”

火勢一起,玄音閣的樂師們也十分驚慌,華飛舟、葛賓等人自發地往文笙身邊聚集。

四下里亂哄哄的,文笙掃視周圍,先前忙著彈琴吹簫安撫百姓,江煥帶著十幾個樂師同高祁在一起,距離自己至少有數十丈遠,兩下被大火阻隔,要救他們怕是力所不及,只能分頭突圍了。

沒想到,東夷人在這城里還埋伏了這么多兵力。

沒有一萬,也有數千。

這兵是哪來的,文笙冷靜下來一想就明白了,楊昊儉的情報有誤,東夷人之前故布疑云,東陽山那邊虛張聲勢,唱的是空城計。

敗局已定,這會兒再說什么都晚了。

鐘天政在旁冷冷開口:“還不走么,真要在這里陪葬?”

文笙看看身邊,云鷺、景杰、楊蘭逸都在,還有一眾玄音閣的樂師,她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吸進去的卻是熱辣嗆人的煙塵:“走!大家盡量靠近我,不要分散。”

先沖出去吧,盡可能的多救人,留得性命再說其它。

云鷺擔心地問:“剛才攻城的時候,你已經……還能撐得住么?”

華飛舟等人也都不安地望向她,除了怕她消耗太大堅持不住,他們也擔心文笙的琴聲能不能隔絕這大火。

景杰久經沙場,應對火有經驗:“這煙比火更致命,大家撕下衣襟來,撒泡尿上去掩住口鼻!”

這時候錯一步就是死,哪怕是華飛舟幾個也不敢再自持身份,到是葛賓低罵了一聲,他是吹簫的,口鼻一掩還怎么吹。

鐘天政叫他們照做,闖火海全在防守上,那簫吹不吹沒太大區別。

火燒到跟前,景杰帶人豎起盾牌,免得文笙被后退的人群擠倒。

文笙托著“太平”,手在七弦上一劃,琴聲響起,似有游龍自琴弦上騰空而起,繞著她周圍的數百人飛了一圈兒。

它所過之處,竟逼得熊熊烈焰向后退開。

這比文笙攻城的一幕更叫人震撼,楊蘭逸目瞪口呆之余突然回過神來:“王十三呢,咱們帶著王十三一起逃吧。”

王十三此來白州不是楊蘭逸的侍從,而是有品階的武官。

只是做為降將,他自知身份,萬事不出頭,此次原本應該留守化寧,但他不放心楊蘭逸,特意花銀子賄賂了上峰,調來米景陽這一支。

米景陽麾下數萬將士各司其職,王十三有自己的兵要帶,這些天被米景陽指揮著東奔西走,不敢擅離職守。

可這時候命都快沒了,還管什么將令不將令。

文笙跟著楊蘭逸扭頭四望,到處都是人,哪里能找著王十三,到是一眼看到了重重保護下突圍的副帥米景陽。

米景陽沖入火海,又被一陣箭雨射了回來。

大火燎著了他的胡子,身上盔甲更是焦了一大片,看上去異常狼狽。

鐘天政循著文笙的目光望去,提醒她道:“敵人可都在盯著他,你注意力所能及。”

文笙點了點頭,話雖這么說,她卻清楚地知道米景陽還不能死,自己必須要救他。

文笙顧不得其它,單手撫琴,頂著烈焰上前。

混亂中,有人注意到這隊人的異狀,紛紛往這邊聚集,米景陽的親兵也發現了:“將軍,是顧姑娘在試圖突圍,她帶著人在向咱們這邊會合。”

米景陽當機立斷:“迎上去!”

他身邊的親隨已經折了不少,剩下的竟大多是程國公魯氏派來白州的江湖中人。

兩下艱難湊到一起,文笙無暇說話,華飛舟掩著口鼻悶聲道:“走吧,米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米景陽借著文笙的庇護終于松了口氣,他往四下望去,此時太陽已經西沉,殘陽如血,映著烈焰飛騰滿城蒼痍,目之所見一片殘酷的紅。

他是這里受難的數萬人的主將,雖說米景陽自覺此戰慘敗過錯并不在他,數萬人幾乎全軍覆沒,全城百姓跟著葬身火海,到底是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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