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三百一十章 計成(二合一)

沙昂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不屑:“死?戰敗被俘時不死,大牢里呆了這么多時日不死,現在想起來了?哈哈,梁人之卑賤怯懦,可見一斑!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拖了下去!”

話音一落,幾個東夷兵不再試圖撕扯李承運的衣裳,左右將他架起來,拖著離席而去。

曲俊和董濤兩個不由地大急,他們費了這么大的力氣都是為了救出李承運,李承運若是這時候出事,鐘天政想出來的計策再妙又有什么意義?

沙昂若是要害國公爺性命,他們也只有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李承運不再掙扎,一瞬間臉上的神情不是憤怒驚懼,竟是露出了終于解脫,如釋重負的模樣。

董濤暗叫一聲糟。

這時席上那鬼臉人出聲道:“慢著!”

他探身同沙昂低語幾句,因為角度的關系,董濤無法確定說的是什么。

沙昂聽完“哦”地一聲,露出感興趣之色,轉向李承運,渾不在意地揮了下手,吩咐幾個東夷兵:“先打二十鞭,教教他怎么說話。”

董濤伸手抓住了曲俊,生怕他沖動壞事,轉頭以口型示意:只是二十鞭,國公爺應當撐得住。

曲俊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董濤將他松開。

很快東夷兵就將李承運綁在了在離席不遠的一根旗桿上,準備行刑。

一個膀大腰圓的軍中壯漢手提鞭子上前。

東夷軍中行刑的鞭子鞭身烏黑,不知浸透了多少鮮血。上面還帶著倒刺。

曲俊和董濤都有些不忍心看,程國公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小身邊奴仆成群,連根毫毛都呵護周到。他長這么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一不順心的大約便是麗姬姑娘的死。如今落在敵人手里,不但飽受欺辱。皮肉還要受苦,不知挺不挺得住?

第一鞭帶著凄厲的風聲,重重落在了李承運的左肩上。

李承運悶哼一聲,肩頭衣裳登時碎裂,血滲出來,鞭梢自他下巴擦過,留下了一道血印。

宴席上響起哄笑之聲。

那壯漢不見李承運呼痛救饒,臉露獰笑。揚手第二鞭又至,抽得是李承運小腹。

李承運早在第一鞭落下來的時候就閉上了眼睛,此時身體猛一抽搐,額上青筋暴起,大顆的汗珠冒了出來。

曲俊趁著東夷人觀刑喧嘩之際,悄聲向著董濤由衷贊嘆:“國公爺生在富貴鄉,錦衣玉食的。沒想到還是條硬漢。”

董濤還惦著李承運剛才被拖下去時的那個表情,擔憂道:“我怕國公爺心存死志,經此一遭,更不想活了怎么辦?”

曲俊遲疑道:“應該不會吧。國公爺忍辱偷生這么久,當是因為他還記著劉先生是怎么死的。”

提起獻計之后自盡的劉良疇,兩人盡皆沉默,李承運帶兵出征之前,他們和劉良疇還坐在一個桌上喝過酒,不但是他,穆大虎、陳玉平……多少故人都在那一戰中化為了白骨。

二十鞭很快打完。李承運渾身浴血。已經昏死過去。

由始至終他既沒有呼痛也沒有求饒,無趣的反應大大出乎東夷將領們的預料,席上的嘲笑聲漸漸弱了下去。

行刑的壯漢上去向沙昂復命,沙昂揮了下手。命他退下。

東夷將領們開始飲酒作樂,將李承運丟在了那里。直到酒宴結束,才有兵士上去將他自旗桿上解下來,帶去別處關押。

曲俊和董濤暗中跟去,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同李承運說上話,可關押李承運的地方戒備森嚴,想這樣悄悄摸進去是不可能的,除非殺人硬闖。

鐘天政的計劃正緊鑼密鼓地進行,二人怕壞事不敢打草驚蛇,呆到天快亮時,悄悄返回,向文笙細細學說。

文笙很是擔憂,她現在窩在于泉,與外界的聯系幾乎完全被切斷,應對這個局面頗有些無力,只能指望著李承運自己挺住了,不管如何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又過了兩日,胡植那里終于傳來消息:聯系上蔣海龍了,蔣海龍毫不客氣,張口就是一千萬兩銀子。

曲俊和董濤都覺著松了口氣,一千萬雖然不少,但想想當日東夷人向朝廷提出的價碼,已經是削減了一半,并非不能接受,關鍵國公爺滿身是傷被關在軍營里,朝不保夕,實在是叫人揪心。

可文笙卻不怎么滿意,開口問胡植:“蔣海龍情況如何,是不是急等錢用?”

開戰以來,幾支大的海盜雖然搶了不少財物,但自從紀南棠到白州執掌帥印,百姓們紛紛組織起來,近幾個月,包括蔣海龍在內,各家死的人都不少,他們也要招兵買馬,要造戰船……

胡植偷眼看了看鐘天政,道:“應該是吧,蔣海龍還說,要咱們先付兩百萬兩做押金,免得他開口要了人,咱們這邊卻又反悔。”

文笙斟酌道:“去和他說,咱們湊不起這么多銀子,押金五十萬,等他把李承運完好無損送來,再給他四百五十萬,若他嫌少,那沒辦法,咱們只能找旁人去了。”

胡植怔了怔,面有難色。

曲、董二人欲言又止。

文笙望向鐘天政,示意他發話,鐘天政無奈,只好指使胡植:“聽明白了?去賄賂蔣海龍身邊的人,想辦法叫他把價錢降下來,五百萬是給你們總共的酬勞,他多你就少,你看著辦。”

胡植聞言抹了把汗,躬身道:“是。”

文笙加了一句:“趕緊的,三天之內聽你消息。”示意他可以走了。

胡植如蒙大赦,又偷偷看了鐘天政一眼,見他面無表情。急忙轉身出門。

他走之后,文笙就這個價錢向曲、董二人解釋。

“掏錢太痛快了會有麻煩,畢竟咱們假扮含茲國的族人,程國公在含茲人眼里哪值一千萬?這個錢數就不少了。我估計蔣海龍一樣肯做。”

安撫完二人,文笙又就押金的事和他們商量:“收拾收拾這就離開于泉吧,你們趕緊聯系京里,看看錢準備的怎么樣了。先換五十萬兩的銀票,準備好了,咱們漳州會合。”

曲俊帶頭應了,接下來有事可做,好歹轉移了注意力,不用老是掛著李承運在敵營里的處境。

文笙卻單獨同鐘天政道:“阿政,李承運那里,你還需想辦法關照一下。曲俊說他挨了一通鞭子,丟了半條命,沙昂若是再這么折騰下去,我擔心他撐不住。”

鐘天政皺眉:“只能叫胡植那里快著點,我要能控制晏山之子,何用如此麻煩。”

文笙堅持己見:“東夷那邊也并不是鐵板一塊,只要你用心去想。就肯定有辦法。”

鐘天政長嘆一聲:“李承運從前仗著權勢為所欲為,為你做的那些事,對他而言不過是另類的玩樂。你何用為他如此耗心耗力,若非他年過三旬,有妻有子,我真要以為你對他……”說到這里,他突然一頓,扭過頭來打量了一番文笙,疑道:“難道是真的?”

文笙簡直都要氣笑了,好半天冷靜下來。道:“阿政。你在侮辱我和程國公。當日我被鳳嵩川使計誆到楊昊御的私宅,差一點就喂了老虎,是程國公帶人把我救出來,甚至不惜和楊昊御撕破臉。那時候我就想,程國公雖然是皇親國戚。平時行事多有荒唐,卻難得率直有真性情。為此我甚至愿意做程國公府的門客,只是他沒有應允罷了。”

鐘天政聽得出神,道:“那時候云鷺跑去他那里,沒來向我求救,不然我也會帶人去把你救出來。”然后他摸著下巴微微而笑:“你若要給我做門客,我肯定立刻就收下你。”

文笙嗤笑一聲:“云大哥躲你還來不及,只怪你自己壞事做的太多。”

說到這里,她望著鐘天政,語氣變得有些悵然:“我以前跟你說過好多次了,你總聽不進去,肯付出,能退讓,才會有福氣,若總是機關算盡,未必能得善終。”

鐘天政未語,氣氛有些凝滯。

文笙將左手張開,伸到眼前,那年虎嘯臺她和熊越賭命,危急關頭以左手抓住了對方的刀鋒,后來傷雖然好了,傷疤卻未完全消失,在她左掌的掌心添了一道深紋。

此刻她看著這道深紋,唇角翹起,微笑道:“指望你哪里指望得上,我手傷得那么厲害,第二天在絲桐殿,還要彈琴和你爭狀元,明知道我疼得厲害,也沒見你讓一讓。”

鐘天政被她說得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往事,臉上露出溫柔笑意,當即順著桿爬:“留下疤了?我看看。”

他伸手要去拉文笙的手,文笙反應甚快,“嗖”地一下將手背到了后面,大大的眼睛警惕地望著他,“你又想干什么”簡直呼之欲出。

鐘天政哈哈而笑,拿手點了點她,道:“好,聽你的,放心吧,我也來退讓付出一次,看會不會有李承運這樣的福氣。”

說完了鐘天政腳步輕快出門去,找來了胡植詳加吩咐。

雖然文笙并不知道他具體怎么安排的,但文笙卻有把握,只要鐘天政想,就必能保得李承運在敵營里安然無恙。

很快鐘天政交待完了回來,心情很好地同文笙道:“我叫胡植準備去了,一會兒送咱們出城,穆大夫那里怎么辦?”

文笙道:“一起走吧,我來同他說,等出了于泉再分開,他想去哪里叫曲俊他們護送一程。”

穆大夫斷言文笙的傷需要休養三個月,好在經過這十余天的調理,文笙只需按方喝藥就能一夜安睡到天亮。

如此也就不用穆大夫再緊盯著,文笙自忖她的身邊并不安全,不想再拖累老人家,正好趁這機會將他送走。

鐘天政并無異議,討好道:“等咱們出了城就叫胡植回來,曲俊他們和穆大夫做一路,你我一路,咱們兩個去彰州,我叫胡植備輛車,誰都不帶,到時候我親自給你趕車。”

文笙笑笑:“好。”

她去和穆大夫說了離開的事,穆大夫自從來了于泉,就呆在這小小的院落里,對于泉自然毫無留戀可言,他給文笙最后把了一次脈,開了藥方,這才收拾了東西,準備出發。

等幾人都收拾妥了,胡植也將車備好,送大家出城。

胡植以銀子開路,陪著眾人順利出了于泉北門。

又走出一段路,直到四下無人,車隊這才停下來,胡植要回城,其他人要各奔東西。

曲俊本以為胡老板最初是受了自己脅迫,如今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們幾個,應該拿出送瘟神的架勢來,調頭趕緊回于泉去,誰知道人家送了一程又一程,這個戀戀不舍啊,簡直要灑淚而別了,登時肅然起敬,和董濤道:“都說和氣生財,怪不得人家胡老板能賺大錢!”

閑話休說,胡植回于泉,曲俊、董濤護送著穆大夫西行,他們要先回到大梁軍隊控制的城池再同京里聯系,剩下文笙和鐘天政兩個,北去彰州。

鐘天政果然親自為文笙駕車,一路照顧周到。

開始幾日,兩人還需繞路躲避著東夷軍隊的崗哨和派出來的斥候,沒有了外人,鐘天政不必隱藏身手,有的時候遇上對方人少,他根本避也懶得避,引到偏僻處直接弄死了事。

如此很快出了東夷人的地盤,離彰州越來越近。

文笙道:“咱們離開軍前時間也不短了,不知現在仗打得如何,京里對成巢慘敗是個什么態度?”

鐘天政叫她稍等。

這天安頓下來之后,他出去了片刻,回來告訴文笙,軍前情況如他們之前所料,朝廷的人馬還駐扎在成巢附近,這半個多月雙方都沒有什么大動作。

叫人奇怪的是,京里竟也沒有什么動靜,就像不知道成巢的一把大火燒死了數萬軍民一樣。

建昭帝七八天上一次朝,每回坐不上半個時辰。

譚皇后將楊昊御年方五歲的長子接進宮,養在了跟前。

不知是因為這個,還是楊昊御突起孝心,這段時間頻繁入宮,他還不是自己去的,最近每回入宮,都帶著長順侯王光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