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三百一十四章 海遁(二合一)

饒是文笙已經見過不少殘酷的大場面,此刻也不禁駭得面上失了血色。し

她后退兩步,后背撞在了牢房的墻上,倒抽了口冷氣。

“……為什么?”

卜云聽不到,自然也不可能回答她。

很快韋宗便帶著一個中年人趕過來,氣喘吁吁道:“顧姑娘,這是‘乙十’的郎安,和他隔了一個牢房,‘乙十一’的孫大人受傷太重,不方便過來。”

文笙點了點頭,她看過郎安和孫承澤二人的卷宗,鐘天政對待牢里關著的四種人有很大的區別,其中幾個地方官受刑最重,大約是覺著打殘了也不要緊,只要腦子還好用就不耽誤給他做事。

韋宗補充:“我問過了,孫大人說這人送來之后沒受過審,對方那個什么公子在他牢房里統共只說了兩句話。”

文笙抬頭看向韋宗,鐘天政說了什么?

她有預感,這兩句話肯定十分關鍵。

韋宗吞了口唾沫:“第一句話是:‘看錯了人?要眼何用?’第二句是:‘我早就命人警告過你,好好聽令行事,不得自作主張,你憤世嫉俗,見不得旁人比你好,先前我懶得和你計較,沒想到你個老匹夫敢壞我大事,現在知道怕了?縱將你剝皮抽筋,寸寸磨灰,也難消我心頭大恨。”

郎安亦道:“沒錯,就是這樣。顧姑娘,這個人送來的時候被堵了嘴,送來時間不長那匪首就到了,這人一看十分激動,唔唔出聲,不知是救饒還是怎的。匪首進了牢房就說了第一句,聲音不高,聽上去陰森森的,說完這話,這人掙扎的聲音非常大,應該是看守上去把他眼睛剜了,匪首跟著又說了第二句話。這人很慘烈地叫了聲‘不’。估計就是那個時候被割了舌頭,挑了手筋腳筋吧。”

壞了大事?卜云壞了鐘天政什么大事?

所以他匆匆離開了此地,是趕去收拾殘局去了?

文笙心念電轉。同韋宗道:“你沒認出來么,他是鐵煞鈴卜云。”

韋宗大吃一驚,文笙不說他還真沒認出來,他壓根兒就沒敢看卜云的臉。

“……卜。卜云,我的天!他怎么會在這里?”

文笙道:“我也想知道。你和郎兄多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問出點什么來。”說完了,她又望了卜云一眼,轉身出了牢房,直奔前面而去。

知道眼前這個可憐的人竟是張寄北的死對頭。韋宗心情十分復雜,好奇心壓過恐懼,對文笙的交待到沒怎么排斥。和郎安一左一右上前,試圖同卜云溝通。

文笙不是不想留下。只是時間不等人,她估計著最多再有一個多時辰天就該亮了,段正卿等人不可能一直不醒,鐘天政隨時會回來,她必須趕緊做好善后,帶著大伙離開云峰,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此處是鐘天政的老巢,沿途必定遍布明崗暗哨,而自己這邊二三十人個個身上帶傷,有幾個甚至沒有辦法行走,要靠旁人背負,怎么撤離,退去哪里都很傷腦筋。

文笙回到了前頭,厲俊馳已經帶著人將挑出來的卷宗燒得差不多了。

文笙接著翻閱,一邊看一邊道:“這里總共是三十二人?有幾個傷重走不了山路的?”

剛才她不在,眾人已經相互間簡單地認識過了。

這牢里除了卜云,正是三十二人,厲俊馳不知她是由卷宗算出來,還當她救人的時候數過一遍,道:“是三十二人沒錯,走路需得人扶著的有十一個,另有五個一點兒也走不了,得背著。”

文笙簡單和大伙說了說云峰的情況,道:“諸位都是俊杰之士,你們商量一下吧,看看呆會兒出了云峰怎么走,是要大家一起,還是各走各的。”

這些人大多有家有業,像厲俊馳手下更是管著好幾千人,文笙沒指望他們能擰成一股繩,但若一個個全都撒手而去,留這么多傷者給她,還真是沒辦法安置。

好在文笙想的厲俊馳等人也都想到了,不用她多說,眾人紛紛表示大家一起,先度過眼前的難關再說。

厲俊馳更是憂心忡忡道:“姑娘可知這匪首是什么來頭,他控制了這么多勢力,手段歹毒,一旦發動,我大梁百姓怕是要遭殃了,而且他能神不知鬼不覺抓咱們一次,自然也能再抓第二次,為今之計,咱們這些人只有聯起手來,才能同他對抗。”

文笙將手上的卷宗扔到火堆里,火苗飛竄,映亮了她如玉般的面龐:“此人姓鐘,若我沒有猜錯,他十有八/九便是那鬼公子。”

周圍登時響起幾聲驚呼,有人疑道:“鬼公子不是正在白州帶著東夷兵同咱們打仗?”

文笙哪有空解釋這個:“這事說來話長,先離開這里,回頭再細說。”

厲俊馳望向此刻空蕩蕩的書架,喃喃道:“這么說,我等差一點就成了東夷的走狗,怪不得顧姑娘你要把這些證據全都燒毀。”

他可不覺著文笙草草翻過一遍就能記住這么多人,能被鬼公子盯上的,都是些出類拔萃且對時局有點影響的人物,這一把火,燒斷了套在他們脖頸上的繩索,只要消息傳出去,那些還沒有泥足深陷的就可以解脫出去,不必成為千古罪人。

文笙將最后一本卷宗丟進火里,道:“大家準備一下吧,要走了。”

她又去看卜云。

韋宗和郎安這半天卻是什么也沒有問出來,不光如此,郎安還建議文笙:“這人的腦子好像已經不怎么清醒了,活著也是受罪,不如給他個痛快。”

文笙默默望著卜云,她對這個人并沒有什么好感,只是沒想到他會落個這么凄慘的下場。

他都這樣了,按鐘天政斬盡殺絕的性格,他那兩個徒弟怕也落不著好。

現有這么多傷者。要全部帶走已經很困難,卜云這等情況,只好送他帶著那秘密上路了。

厲俊馳尋了過來:“顧姑娘,天快亮了。”

文笙對郎安道:“那就給他個痛快,趕緊的,走了!”

一行人出了山洞,艱難前行。

文笙抱著琴走在最前頭。厲俊馳背著孫承澤緊隨其后。再后頭,除了幾個江湖豪客各自背負了一個傷者,剩下的。差不多是三人一組,兩個照顧一個。

山谷中天亮得晚,此刻還是一團漆黑,厲俊馳提著燈。給全隊照明,眾人呼吸到新鮮空氣。體會到來之不易的自由,一個個難掩激動。

沒有人高聲說話,只聞腳步沙沙。

大約過了一刻鐘,眾人走出山谷。上到了一處緩坡。

文笙低聲提醒:“對方在山里還有十幾個人,身手都很不錯,大家打起精神。提防他們偷襲。”

眾人應了。

但直到東方微明,段正卿所帶的那幫人依舊沒有露面。

山路崎嶇不平。眾人走得十分辛苦。

厲俊馳同文笙道:“顧姑娘,我們大家商量過了,同舟共濟先過了眼下這一關,若是可以,以后也呆在一塊兒,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想辦法,一定能將鬼公子鏟除。”

文笙心中盤算著眼下該怎么避開鐘天政,口里應道:“那自是最好。”

厲俊馳又道:“顧姑娘,你能給我們指一條明路么?你救了我們,又對鬼公子頗為了解,我們大伙愿意跟著你,只要是與鬼公子對著干,對老百姓有好處,那我們就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絕不皺半點兒眉頭。”

文笙怔了一怔,道:“你們大伙?”

厲俊馳笑道:“所有人。對了,還差韋宗和郎安。韋宗,郎安,你們兩個怎么說?”

韋宗正背著傷者氣喘吁吁,道:“我跟大家一樣,只要顧姑娘不嫌棄。”

厲俊馳不知道韋宗所謂的“嫌棄”意有所指,笑道:“你同顧姑娘都是樂師,她嫌棄我們也不會嫌棄你啊。”

韋宗張了張嘴,沒有吱聲。

郎安道:“我是沒意見,只是不知道顧姑娘有多大志向。”

這是還不放心自己啊。文笙回應:“我志在令這天下重現太平。”她頓了一頓,又道,“這個決定大家不忙下,先躲開眼前的追殺再說。大家若是沒有更好的建議,我覺著出山之后咱們從海上走比較好。”

坐船從海上走,最大的好處有兩點,一是避開了鐘天政的追蹤,段正卿那幫人到現在還沒出現,很有可能是害怕再次沉睡,躲在暗處盯梢,并且忙著傳遞消息去了,等大家上了船,蒼茫大海碧波浩瀚,鐘天政除非是神仙,否則不可能知道眾人去了哪里。

再一點就是此刻隊伍中傷者太多,只有坐船,才能將大伙都解放出來,不耽誤行程。

眾人對此沒有異議,只是隊伍中通水性的人不多,商量過后,好歹找出幾個出海擺弄過船的,如此文笙也松了口氣。

不用強“請”鄉邑村的村民做向導了。

她帶著眾人出了云峰,原路返回鄉邑村,村里現成很多漁船就停靠在海灘上,取用再方便不過。

只是這會兒天已經亮了,海灘上有不少人在忙活,這些都是尋常百姓,見到文笙帶著外人出來十分驚奇,紛紛圍攏過來詢問。

不得已,文笙只好又當眾彈了一回《探花》。

一曲彈罷,隊中幾個樂師都敬畏地望著文笙,尋常人以為是樂師便很神奇,像厲俊馳他們就是這么想的,所以見怪不怪,只有他們幾個才知道這里頭的差距就像天與地那么大。

三十幾人搜羅了些吃的喝的,分頭上了三條大船,船只之間以鐵索相連。

厲俊馳帶著幾個壯漢推船下了水,大家先在淺海里操練一陣,這才向深水里劃去。

文笙安慰眾人:“不要緊,放開了劃,實在不行還有我呢。”

她的《行船》可以確保哪怕遇上了風雨漩渦,船只也不會遇險沉沒。

水流由南向北,船只順水而行。

地平線很快消失不見,海天一色,除了東方的朝陽和半空偶爾幾只海鷗飛過,視線里再沒有其它的色彩。

文笙這是第一次坐船出海。

她坐在船頭,遙看遠方,突然想起在于泉時她還曾經邀請過鐘天政,如今她人就在海上,思及那一刻,物是人非,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厲俊馳和她同坐一艘船,過來問道:“顧姑娘,接下來咱們在哪里靠岸?”

難得這艘船上十來個人竟然沒有一個暈船的,大家興致頗高,都等著聽文笙的答案。

文笙想了想,問道:“你們的意思呢?”

眾人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有的道反正已經脫離了鬼公子的掌握,等到天黑隨便找個地方靠岸,由厲俊馳等人召集了舊部,就可以和鬼公子對著干了,還有的道不如走得遠些,離開彰州境,從長計議。更有人異想天開,道索性一直往東去,漂去東夷,宰了晏山,給那鬼公子來個釜底抽薪,看他還有什么壞招可使。

議到最后,眾人停下來,等著文笙發話。

文笙微微而笑:“要我說,我贊成走得遠些,咱們一直往北走,去我和紀將軍的家鄉好不好?”

“離水?”大家雖不清楚文笙的家鄉,卻都知道紀南棠是開州離水人。

“不錯,離水。那里有一支紀家軍,人數雖然不是很多,卻個個驍勇善戰,帶軍的將領我很熟,偏巧離水的地方官我也認識,大家在海上堅持個兩三日,等到了離水,就可以好好修整,尋醫治病,召集舊部。”

厲俊馳第一個表態:“我沒意見。要說全大梁的英雄豪杰我最佩服哪個,自是非紀將軍莫屬。早想和紀家軍沾上點關系,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顧姑娘這個想法好。”

有他帶頭,眾人紛紛響應,很快另兩艘船上的人也得了信,一時情緒高漲。

文笙含笑聽著眾人議論,心中思忖白州軍前有楊昊儉在,不好貿然送上門,但離水卻無妨,不管楊昊儉還是鐘天政,手伸得再長,也不可能伸到離水去。

這天下,已經亂了。

她也是時候問一問紀南棠,對日后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