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耐著性子聽她啰嗦,心里說不出的惱火。
這婆子言行夸張做作,簡直就像是戲臺上的丑角一樣,若不是她看上去一把年紀,自己真想給她點教訓……
不行,實是不能忍!
文笙手在琴弦上用力一撥,“嗡嗡”兩聲琴音,登時蓋過了婆子的笑聲。
那婆子只覺一股無形大力由前面涌來,登時站立不住,向后蹬蹬退開幾步,嚇得“花容”失色,一時噤聲。
錢平見機得快,“嗖”地向后躍開,道:“且慢動手,有話好說!”
文笙停手,抱著琴站在門口,斜睨著他和那婆子:“鐘天政呢,叫他來,藏頭縮尾,算什么好漢!”
錢平警惕地盯著她手里的琴:“前邊正打著仗,公子受了點傷,顧姑娘就先在這里住下吧,等他得了便,自然會來!”
所以他之前說有“一位公子受了傷”,不是譚瑤華,竟是鐘天政?
不管怎樣,文笙被對方假借譚瑤華之名誆了來,心里很不高興,沉聲道:“他沒臉來見也可以,把五公子交給我,這一次我不同你們一般見識,再搞這些無聊的把戲,休怪我不客氣!”
說話間她余怒未消,狠狠瞪了那婆子一眼。
結果那婆子還不高興了:“哎呀,白長一張臉,怎么這么兇悍,什么叫無聊的把戲,婆子做媒那是行善積德……”
文笙不再任由她荼毒自己的耳朵,憋著一股火彈起了《探花》。
錢平曉得厲害,琴聲剛起一溜煙就不見了影。那婆子罵罵咧咧掉頭要走,未走出多遠,身子晃了晃扶墻站住,而后慢慢滑倒。不一會兒呼嚕呼嚕起了鼾聲。
文笙深吸了一口氣,左右望望,見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彎腰拾起被她丟在門口的那根竹杖。邁步進了院子,關門,落栓。
院子里空蕩蕩的,只窗戶底下貼著墻根堆了一小堆劈好了的柴火。
這處宅子沒有后院,只有三間房舍,一間儲藏雜物充當廚房,一間茅廁,一間臥房。里頭更是簡簡單單。除了生活必需品,什么都沒有。
文笙將身體靠在了房門上,閉上眼睛。
她決定留下來,先在這里住幾天看看。
這里與鄉邑村不同,鐘天政不露面,甚至都沒叫手下人看著她,限制她行動。
他篤定了自己好不容易找來這里。沒有得到譚瑤華的確切消息,趕都趕不走。
文笙確實如鐘天政所料,迫切地想同他見面。
卜云被折磨成那樣,胡良弼聽說是瞎了,華飛舟和呂罄的死,安敏學提到譚家侍從的一番話,再加上她在沉華嶺發現了譚瑤華的琴徽,種種線索在她腦海中逐漸串成了一串,令文笙隱約有了一個不妙的猜想。
是不是事實,還需由鐘天政親口來確認。
既來之則安之。文笙關好門窗。簡單洗漱了一下,合衣躺在硬邦邦的床鋪上,好歹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等第二天早上起來,文笙隨便弄了點吃的。照常彈了一陣琴。
為了調理心緒,她彈的是《伐木》。彈完了起身拿起“太平”,出了屋子。
文笙是在這里住下了不假,卻不打算一味等待,否則豈不是趁了鐘天政的意?誰知道他會令自己在這小村莊里傻等多久。
至于這村莊里的人,包括錢平在內,文笙還真沒看在眼里。
接下來的幾天里,村里十余間房舍里住著的近百人算是大飽耳福,一天下來《探花》不知聽到幾回,景杰的小刀又是溜門撬鎖的利器,文笙手執“太平”如入無人之境,想進哪家進哪家,毫不客氣地將十余戶搜查了個遍。
錢平和他那幫伙伴對之無可奈何,手里有琴的文笙簡直如同村里一霸,他們又不敢來硬的拼個魚死網破,只好硬挨著,迫切地希望鐘天政趕緊派人來接手。
文笙的心緒卻越來越差。
一通折騰下來,不但沒有半點收獲,反到在最大的宅院里發現了十幾個繡娘。
繡娘們手很巧,睡著之前都是三兩個圍坐在一起,以她們的巧手飛針走線,趕繡著大紅嫁衣和床單、被面。被面顏色鮮麗,一看就是為新人準備的婚被。
文笙剛聽媒婆唾沫橫飛一通,自然而然就想鐘天政這是要做什么,異想天開,還打算把她留在這里,霸王硬上弓不成?
雖然文笙看那一屋子大紅,心里憋著一肚子火,恨不成上去劃上幾刀,再在地上踐踏一番,但她還是咬著牙忍住了。
這些繡娘晚上一直忙到大半夜,可見是急等著要,也就是說,這村里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的平靜很快會被打破,不管誰來驗看,就在這三五天之內,她等著就是,何必拿東西出氣。
結果來人比她預計得還早。
只過了兩天,村外突然傳來呼喝聲和馬匹的嘶鳴。
文笙早早聽到動靜,藏身暗處,悄悄張望。
來的是一隊騎兵,大約有個三四百人,后頭還趕著幾輛馬車。
這隊人馬進了村,帶隊的軍官離遠看著有些眼熟。
文笙皺了皺眉,在哪里見過呢,依她的記性,不管是鐘天政的手下還是楊昊儉帶到化寧的親信,她只要見到,就不該忘記才對。
但都不是。
錢平帶著幾個人迎上去,和那隊人在村子中間遇上。
那軍官同他說說笑笑,頗為客氣。
錢平卻一邊應酬,一邊時不時向著文笙住的那家扭頭張望,大約這幾天被文笙折騰得不輕,好不容易這會兒沒了動靜,不想再橫生枝節。
一行人直奔大屋,不一會兒那邊院子里響起了斥責聲和幾個女子驚懼的哭泣聲。
文笙知道為何會如此。因為《探花》,那十幾個繡娘睡著的時候多,醒著的時候少,結果被褥沒縫完。嫁衣也沒繡好。
過了一會兒,軍官罵罵咧咧自院子里出來,錢平心知肚明,在旁邊幫著勸解。
軍官不好駁他面子。在門口站定了,回身一手叉著腰,一手揮著馬鞭子,底氣十足地喝罵:“爺白跑了十余里路,這也到罷了,耽誤了大事,誰承擔得起?看在錢大哥份上,今天饒了你們這些懶婆娘。爺爺明天這時候再帶人來取,若還做不完,一個個全都打斷手腳。”
他罵完了,和錢平這邊又客氣了一番,這才帶著手底下的幾百號人離了村子,往雄淮關方向絕塵而去。
錢平來到文笙的宅院外頭,猶豫了一陣。終是沒有勇氣上門招惹她,搖了搖頭,轉身而去。
很快眾人各回各家,村子里恢復了平靜。
文笙依舊沒想起來在何處見過方才的軍官,索性將這人放到一旁,方才這一幕,叫她突然有了個主意。
那些為成親準備的嫁衣婚被要送去哪里?
看這意思多半是要送去雄淮關附近,鐘天政的住處。
自己留在這里,一舉一動無不在鐘天政的意料當中,到不如出其不意。悄悄潛到他跟前。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些風險,哪里能探得譚瑤華失蹤的真相。
文笙接下來照常折騰。只是放過了那十幾個繡娘,等到第二天。她掐著時間,以《探花》將全村人一戶一戶哄睡,最后輪到了大屋里的繡娘。
昨天那軍官一番恐嚇,十幾個繡娘不知是不是趕了通宵,等文笙這會兒進來,她們活兒已經做完,被褥衣裳全部規整好,裝進了箱籠里。
這與文笙想得差不多,她開了個大箱子,將里面的被子拿出兩床來,另找地方藏好,以短刀在箱子上開了幾個通氣孔,而后帶著“太平”縮身藏進箱籠里。
文笙身材窈窕,蜷縮著躺下來,連人帶琴與兩床被子占地相差無幾。
為防有人開箱檢查,她還特意留了一床錦被在最上面,自縫隙勉強伸著手臂關上箱蓋,只等著有人來搬。
身陷黑暗中,時間過得特別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外邊那些繡娘一直沒有醒來,直到大門“砰”地一聲被推開,那軍官喝罵:“奶奶的,一幫懶骨頭,就知道睡,我叫你們睡!”
鞭子“劈啪”作響,不知抽到了誰,有人呼痛轉醒。
錢平不在,繡娘們不敢辯白解釋,只低聲哀求,說活已經干完了,東西全裝進了箱籠。
那軍官顯然并不知道文笙的存在,也不見起疑,只吩咐后頭的手下把所有的箱子抬出去,裝車帶走,又叮囑眾人輕拿輕放,不許弄臟了東西。
不知是誰來搬文笙藏身的這個箱子,嘀咕了聲:“這箱子沒關嚴。”開箱往里看了一眼,跟著箱子蓋落下,扣上扣子落了鎖。
文笙本已做好了暴露的應對,誰想這么順利,不由地松了口氣。
箱子堆到馬車上,一路顛簸著,離開了這個小村子。
按錢平等人對她的避之唯恐不及,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才會發現她已經不見了人影兒。
文笙默默忍耐著狹小空間的黑暗和氣悶,只要走出這第一步,接下來就好辦了,東西送到目的地,她就可以等夜深無人之時,以懷中鋒利的短刃自箱籠里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好好探一探鐘天政的底。
大約因為車上放著這么多箱籠,隊伍行進的速度并不快,走了足有一個時辰,前面突然熱鬧起來。
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吹奏的人足有幾十個,鼓聲熱烈,嗩吶聲歡快,聽上去還真像是準備成親辦喜事的模樣。
外頭人聲嘈雜,文笙隱隱覺著不對勁,心中突起一念:“糟糕,難道這不是鐘天政要的東西?”
但這時候說什么也晚了,只能見機行事。
又往前走了一陣,馬車停下來,有人過來搬箱籠,一個女子的聲音焦急地道:“快點,別搬亂了,喜袍在哪里?先找喜袍!”
后頭又有五六個人跟過來,幫著忙活。
文笙心中實在是好奇,陌生的聲音,陌生的地方,這將要成親的是什么人,和鐘天政又有什么關系?
她雖藏在箱子里,卻也大致估計得出,這會兒已經是半下午快黃昏的時候了。
若真是今天成親,看時辰,差不多就該拜堂了,竟然還沒有準備妥,也不知是不上心,還是另有隱情。
文笙胡思亂想地這會兒工夫,已經有人抬起箱籠,往里邊去了。
走了一陣,箱子被輕輕放下,搬箱子的人躡手躡腳出去。
打這時候起,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文笙暗忖:“難道竟是被直接送進洞房了?不知會不會有人開箱拿被褥鋪床。不管怎樣,跑到人家洞房里來,被不被發現都很尷尬啊。”
她正暗自發愁,就聽腳步聲響,一前一后進來了兩個人。
兩人腳步都很輕盈,卻又不是習武之人的那種輕,文笙當即判斷,這應該是兩個女子。
果然就聽著后頭那人道:“公主,差不多要到時辰了,讓奴婢幫您換了衣裳,鋪一鋪喜床吧。”
那“公主”懶懶開口:“鋪什么鋪,多此一舉,又不是真要同他睡一處。”
丫鬟語帶遲疑:“……可這是鐘公子的意思呀。”
“公主”嗤笑一聲:“他管我嫁給誰,還管得了我跟誰睡么?還是你想干涉本公主,以便回頭去向他討好?”
那丫鬟聞言大驚,連聲道:“奴婢不敢,奴婢該死!”
文笙只聽這主仆間幾句對話,驀地想起在何處見過之前的軍官。
那還是三年前,在奉京西山的山道上,她、譚瑤華、鐘天政一行回馬場途中遇上了四公主的車駕,當時那人就守在車駕旁。
原來今天竟是四公主成親。
問題是和她成親的人是誰呢?看她這樣子,似乎對男方并不滿意,只是迫于鐘天政的安排。
就聽著四公主意興闌珊地道:“起來吧,你死了,我就更沒人可用了。秋波,你說本公主是不是老了,變丑了,為什么他對我半點興趣都沒有呢?”
丫鬟秋波顯是嚇壞了,吞吞吐吐地道:“鐘公子是公主的堂弟……”
四公主不甚在意地道:“堂弟,堂弟,我自然知道,又不是要成親昭告天下,男歡女愛一下又有什么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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