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三百二十四章 從此以后,戰場上見(二合一)

要說鐘天政最為熟悉的一首《希聲譜》,那自是非《行船》莫屬。

當初為了拿到團戰第一,他和文笙曾經以《行船》苦練過配合,最終也真的達到了琴簫合鳴。

但這時候,文笙并沒有太多選擇,鐘天政的洞簫還沒拿出來,兩手空空,《伐木》、《采荇》和《搗衣》都不合用,她只能在《行船》和《探花》中二擇其一。

一曲《行船》,鐘天政熟,文笙更熟。

幾乎是琴音飛出之際,鐘天政便感覺到了身前有一股無形大力擠壓過來,文笙出手非常果決,一上來《行船》的屏障便豎到了鐘天政身前。

鐘天政依舊沒有去取洞簫。

他攸地向后退出兩步遠,欲同那股力道拉開距離,屏障緊隨跟上,鐘天政卻趁著這稍許空隙錯步擰身,一抬右臂,手掌自袖子里露出來,中指對著那層屏障用力彈出。

這一下,內力外放,竟有“嗤”地一道氣流飛出,正中屏障。

與此同時,鐘天政左手跟上,“嗤”“嗤”接連兩響,他就勢身體微擺,竟是迎著那無形屏障前進了一大步。

文笙臉色微變,她明白了,鐘天政今日根本就沒有斗樂的打算,他是想要以高強的身手來破《希聲譜》。

這已不但是武功,看他的身法以及手上的招式,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每一招每一步都暗合《行船》的節奏,《行船》的防御竟是對他不起作用。

上回玄音閣大比,鐘天政便已經有這種苗頭。借助于簫聲,他的暗器破開《行船》的屏障將文笙手臂劃傷,在這一年之后,他竟然更進一步。整個人如分花拂柳般接近過來。

文笙數指齊動,琴聲之急驟如夏季的一場暴雨落在荷葉上。

鐘天政覺著身前的無形屏障變了,變得層層疊疊,如憤怒的海濤洶涌而來。一道碎了還有一道,仿若無窮無盡,并且各不相同。

有的厚重得幾乎要凝成實體,有的打著漩兒,有的只如光電泡影……

這叫鐘天政有些意外,如此紛繁多變的阻隔令他無法一穿到底,必須要集中全部心神才能逐一化解,向著盤膝而坐的文笙一步步接近。

相持也好。對峙也罷,鐘天政知道文笙學會了《探花》,他正是要以這種面對面的緊逼,令對方無暇彈奏那首曲子。

兩人原本相隔三四丈遠,鐘天政繞著文笙進進退退,逐漸將距離接近到兩丈有余。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唿哨聲,跟著數匹快馬由遠而近。當先騎士到了村口,因為鐘天政之前的命令,未敢靠前,在二十丈開外翻身下馬,大聲稟報:“報!公子,雄淮關東山口方向發現敵軍大隊人馬,正往此地而來,請公子早做定奪。”

斥候報完,場上更為靜寂,眾人都意識到。這必是譚錦華眼見孔長義等人這么晚了還沒回去。引軍前來接應。

所有人都在等著鐘天政下令,可鐘天政卻像沒聽到一樣,全神貫注在與文笙拆招。

林英等了片刻,只得站出來。代鐘天政命副將齊宏先帶五千人去迎敵,一定要將朝廷大軍攔截下來。不叫他們殺到這里。

齊宏不見鐘天政反對,知道這大抵就是他的意思,當即領兵前去。

他們卻不知道鐘天政這會兒正是欲罷不能。

就在剛才,文笙的琴聲又起了變化,《行船》未止,她竟真的將《探花》加了進去。

并非是兩首曲子相互穿插,而是七弦分工明確,《探花》在響,《行船》也在響,像同時有兩個人、三個人,在彈著不同的曲子。

曾經,譚三先生、譚四先生這些人在琴上展示出的高超技巧令文笙嘆為觀止,那真是既快又準,七弦同震,那么多本應相互干擾的余音都被巧妙地處理掉,越懂撫琴,越覺著不可思議。

可到后來,練得多了,日積月累,不用刻意去追求,文笙已經漸漸能碰觸到那種玄妙的境界。

那其實不是妙音八法生成的技藝,而是人琴合一,等七根弦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自然可以動靜由人,隨心所欲。

這是文笙的殺手锏,《探花》一出,即使是鐘天政,也感覺到了困頓,精神渙散,注意力不集中。

他身體斜傾,抬指“啪”地一聲彈在前后兩道聲波間隙,如醉酒之人腳下踉蹌了半步,左肘就勢重重擊落在自己傷處……

咝,這一下出手之重,連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孔長義都來了精神,忍不住替他疼。

可鐘天政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雙目之中突然有了神采,趁機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顧文笙要輸!

不容孔長義多想,鐘天政已經接近到了文笙一丈之內,這個距離,幾乎是探身間便可觸及到對方。

就見鐘天政左手按在肋下傷處,身體左右微晃,卸去迎面而來強大的擠壓之力,探右手,向著文笙抓去!

文笙抬頭望他,神色有些漠然。

鐘天政竟是以這種介乎于自傷自殘的方式來抵抗《探花》,她能用的,唯有《行船》。

煌煌火光之下,自文笙的琴中突然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像個巨大的傘蓋一樣張開,擋在了文笙和鐘天政之間。

孔長義不由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上一次見到這等異象,是在玄音閣大比的最后一天,天降大雨,才叫顧文笙琴聲中的諸般防御現出形來,今天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層屏障雖然若隱若現,但它真的幻化出實體來了,在火光下折射著七彩的光華。

鐘天政皺起眉頭,他的手感覺到了強大的斥力,隔著顧文笙不過尺許。竟再也無法近前。

相持只有一瞬,鐘天政幾乎是立時就判斷出來:這層近乎于實體的屏障,他穿破不了。

于是,他開口道:“要不要看師兄寫給你的回信?輸給我。我叫你看!”

文笙明知道這是鐘天政拋出的誘餌,絕不可以產生絲毫動搖,否則就是上了他的大當。

可譚瑤華的回信對文笙的誘惑簡直太大了,大到一瞬間她完全無法控制心神。微一晃神間,鐘天政的手已經穿過了屏障,落下來,輕而易舉取走了她的琴。

琴聲止歇。

鐘天政半身染血,手捧“太平”,望著她微微而笑:“你輸了!”

四下里歡呼聲轟然響起,文笙心中只覺說不出得疲憊,冷冷地道:“把譚兄的信給我。”

這信是真的存在。還是鐘天政杜撰出來,只為引自己分心?

好在鐘天政很痛快,道:“你等我把眼下的事處理了,便拿給你看。”

他轉回身,招呼林英過來。

若換一個主子,林英自是要說點吉利話,恭喜一番。不過對著鐘天政,他多一個字也不敢說,過來躬身聽令。

鐘天政問他:“這個月還有哪天是黃道吉日?”

“啊?”林英瞠目以對,他答不出。

鐘天政沒多等他,自說自話:“算了,時間來不及,下個月吧,下個月我要大婚,著人趕緊準備。你將孔師父好好送回去。”

他轉向孔長義:“鐘某下月大婚,迎娶顧文笙。還請孔師父把話捎回去。大家是敵非友,譚家和玄音閣的人恕我就不請了。”

孔長義同情地望了文笙一眼,都是階下囚,他自問也做不了什么。沒必要惹怒這瘋子,當即一言不發站起身。低頭跟著林英離開。

大敵當前,怎么安置文笙卻叫鐘天政有些犯難,眼前這村子位置不錯,離著雄淮關近,他往來方便,只是四公主剛在這里辦過喜事,就算把人全都趕走了,也叫他覺著犯膈應。

錢平負責的那村子不錯,就是有點遠。

他正想著,錢平帶著手下趕來請罪。

鐘天政親自試過《探花》的厲害,沒有多怪他,給他加派了人手,叫他把文笙帶回去。

錢平大大松了口氣,這一次文笙沒有了琴,整座村子十幾戶人家早按鐘天政的交待,找不出任何一種樂器來,看她還怎么折騰?

鐘天政命令手下整軍,準備迎戰來襲的朝廷軍隊,臨去同文笙告別:“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地傷神,我等天亮去看你。”

文笙冷冷應道:“好,還望你說話算數。”

錢平卻突然想起一事,緊走兩步,追上鐘天政,悄聲稟道:“公子,顧姑娘有把鋒利的短刀,貼身藏著呢。”

鐘天政不以為意:“叫她拿著就是,放心吧,哪怕天塌下來,她也不會學人尋短見。”

錢平不敢質疑鐘天政,自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叫他微微安心的是,文笙情緒很穩定,跟著他回去,一路上半句話也沒有多說。

第二天,鐘天政果然到那個小村莊來見文笙。

不但他來,浩浩蕩蕩還帶了不少人。

明明認識,鐘天政偏要再給文笙介紹一遍。

“段正卿段老,如今是漢王殿下的首席智囊。林庭軒,漢王殿下的侍衛首領。我準備叫段老來做咱們的媒人。”

文笙不理會那兩人示好,臉上無動于衷,心里卻知道鐘天政這是告訴自己,楊昊儉如今已經被他控制了。

鐘天政還將胡良弼也帶了過來,胡良弼坐著車,不言不語,專心摩挲著手里一塊長條木板。

鐘天政把譚瑤華的回信交給文笙。

其實也不能說是回信,只是夾在文笙去信中的兩頁紙,譚瑤華在紙上談了談對四幅畫的感悟,并且說有一種感覺很難用語言表達,他也把它畫了下來。

后頭那頁紙上全是些莫名其妙的曲線和符號。

胡良弼瞎了,鐘天政叫人把譚瑤華的畫原樣刻在木板上,命他時時研究。

他同文笙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氣,短時間內。你是不用想再拿到樂器了,我把胡良弼留下來陪你,你若是無聊了,就陪他一起做做研究吧。將《希聲譜》發揚光大。叫更多的樂師可以學習,你不覺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么?”

文笙冷笑不語。

前方戰事緊張,鐘天政關心了一下聘禮嫁妝,得知都在快馬加鞭準備。便帶著段、林等人回雄淮關去了。

這邊則由錢平帶著十幾位武林高手守著,另有上千人馬在村外駐扎。

文笙表現得很淡然,她真同胡良弼坐下來說話。

“他連你眼睛都弄瞎了,為什么還要為虎作倀?”

胡良弼低著頭:“他幫我把新樂的設想變成了現實,只有跟著他,才能實現我的價值。”說這話時,他仍在不停地摸著那些譚瑤華留下的線條,“眼下有個更大的挑戰在等著我。我一定會成功。你趕緊同他成親,他說了,你們成親之后,他會把《希聲譜》全都給我看。”

文笙無話可說。

她翻了翻胡良弼眼前的那堆木板,發現除了他手里的那一塊,剩下六塊刻的全是琴譜。

咦,六塊?

文笙在其中發現了《伐木》、《行船》。乃至《探花》,只有一張琴譜對她而言完全陌生,她拿著這塊木板,怔怔出神,一首新的《希聲譜》?

鐘天政這是何意,篤定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才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錢平等人盯得再緊,也不可能跟到她的臥房里。

這天夜里,文笙早早熄了燈,等到夜深人靜。才從衣裳里面取出一支短笛來。

這是一支竹笛。是用沉華嶺的竹子制成。

當日文笙孤身隨錢平而來,為了預防萬一,她借景杰的短刀在道旁斬了一截竹子做拐杖。

來此之后,她便以短刀做成了這一支六孔短笛。一直貼身藏著。

不東奔西走,就不會明白何以張寄北等人要以笛子為樂器。

因為實在是方便。

應天塔里有很多教人吹笛的書。但文笙真正動念學會吹笛子,還是在化寧,師父不是旁人,正是楊蘭逸。

音律之道,一通百通。

文笙是個極擅學習的好學生,為了來日多一條退路,她和楊蘭逸都沒有將此事外傳。

文笙的竹笛比古琴自是差遠了,但在無人相擾的情況下,吹一曲《探花》還是可以辦到的。

待到看守們都睡著,文笙出了門,一邊吹一邊走,她要再去問一問胡良弼。

胡良弼即使睡著,懷里也抱著那幾塊木板。

文笙將他喚醒,問他道:“胡先生,我帶你離開這里,脫離鐘天政的控制可好?”

胡良弼半晌方回過神來,急道:“你要去哪?不,不,我不走,你也別走,我們一起破解開《希聲譜》之謎,千載之下,所有樂師都會記得你我的名字。”

文笙再度確認胡良弼的態度:“這么說,你白天說的那些,其實都是真心話。”

胡良弼毫不猶豫:“當然。”

文笙皺眉,她沒想到胡良弼在瞎眼之后,依舊如此執迷不悟。

“你一定要留在這里給鐘天政賣命?”

“只有他相信我,不惜代價,放手讓我研究。”

文笙喟嘆:“可被你們用新樂害死的人又何辜?若不是有你幫他,譚瑤華也不會死,你現在日夜研究譚瑤華留下的東西,可曾想過他的意愿?”

說完這話,她看胡良弼臉上全無半點動容,有的只是極度得狂熱,暗道一聲罷了,既然如此,絕不能把胡良弼留給鐘天政,以造成更為嚴重的后果。

她拿出短刀,殺死了胡良弼。

在離去之前,她給鐘天政留字一行:“我走了,從此以后,戰場上見吧。”()

這一卷到這里就結束了,給大家造成了傷害,實在對不起。接下來咱們就翻篇兒了,進入甜甜甜的下一卷。感謝把粉紅投給心漁的書友:反求諸己(2),夢里不要一個人,enid(2),史藥蘞(2),曉寒微雨,胖胖魚0910(2),悠悠安然(2)。另外感謝雨樹梅煙打賞了桃花扇,一一可人的香囊,小豚大伽、袁小喬、胖胖魚0910的平安符,好忐忑,謝謝大家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