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王十三拜托了禪離幫著照看文笙,他跟著宣同方等人去陳大人府上遞貼子自薦。
這位陳大人名叫陳康寧,官拜正三品太常卿。
陳貴妃的父親也在朝里做官,不過聽說此人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卻不是什么當官的料,你叫他吟詩作畫參加個文會什么的還行,叫他和同僚坐在一起應酬,不亞于要了他的老命,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
陳家是個大家族,陳貴妃叔伯很多,這位六叔心眼活絡,精明能干,目前是陳家人里頭品階最高的一個。
王十三這一去,直到過了晌才回來。
文笙已經吃過午飯,小憩了一會兒,聽他在院子里同冷興生告別,冷興生話里話外想叫王十三搬離這里,王十三“嗯嗯啊啊”將他敷衍走,帶著一身酒氣進屋來。
“中午請了酒?”文笙一見這模樣,便猜他大約是上午事情辦得順利,如愿在陳康寧府上做了門客,所以中午干脆和宣同方幾個拉人吃飯混臉熟,順便打探消息。
“嗯,宣同方做東,喝倒了一大片,估計著下次再沒人敢灌老子酒了。”王十三臉上紅撲撲的,到是看不出醉意來,站在門口沒往里走,對著手哈了哈,問她,“怎么,味道很大?”
酒味確實不小,文笙很肯定地看了他一眼:“要不來點蜂蜜水?”
“不用,不用,你快歇著。”王十三訕訕地找水漱了口。又道,“陳家沒意思得很,我看是指望不上了。上午進門考核,文武都分七等。聽說武三、文四以上要近身侍侯,隨叫隨到,老子索性只考了個武四。”
文笙想了想,覺著這樣就很好。
初來乍到就大出風頭的話。一來礙了旁人的眼,吸引太多注意,再者她和王十三到現在還不摸南崇朝廷的詳細情況,犯不著這么快就綁定陳家,失了自由。
“咱先想想旁的辦法,實在不行,臘月里還可以晉等。”
事關文笙生死,王十三考慮得很周全。這會兒就已經是冬月二十幾了,若是實在找不到旁的門路,必須要借助陳康寧,到臘月里也還有機會。
也就到臘月了,算算文笙受傷至今,兩月之期已經過了大半,頂多還剩二十天。若不趕緊找到燕白,即使有拜月果漿撐著,她怕也過不去年關……
王十三越想越覺揪心,去拿冷水洗了把臉,道:“我出去轉轉,晚上想吃點兒什么?我一道買回來。我尋思著還是雇個廚娘吧,管著洗洗涮涮,幫忙做個飯,忙完了就打發走,也發現不了什么。你身體這樣。那老妖……禪離也不頂事,別哪天我沒回來,你倆餓死在家里頭。”
文笙嗔了王十三一眼,難不成在他眼里。自己就那樣沒用?
“喝了酒別出去了,睡一覺。等醒了我和你一起出門。”
王十三想想也好:“那你也歇著,咱們傍晚出去,順便在外頭吃。”
和他們同住一個院子的是一戶姓黃的人家,家里四口人,夫妻兩個加一雙兒女,女兒十二三,看著聰明伶俐,兒子剛滿十歲,卻是個口眼歪斜的傻子。
據說這家人原籍也不在嘉通,老人去世后,將土地房屋都賣了,來這邊靠著給人做工勉強維持生計,盼著能有機緣,得醫圣大人妙手給孩子治一治。
像這樣的住家在周圍實是太多了。
文笙因為口音有異,不敢和他們多說話,再說此行吉兇難料,牽扯的多了,也說不定最后會連累人家,所以住進來之后,她都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安安靜靜在屋里養病,到是禪離和他們打的交道多些。
冬月里天黑得早,下午文笙和王十三出門,在附近街頭巷尾轉了轉,再吃了頓飯,回來時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文笙給禪離捎了些吃的。
兩人打聽到的情況卻有些不妙。
據盯著醫圣的知情人講,燕白大人最近忙得一塌糊涂,也不知多長時間沒回過家了。
燕白在忙什么?
聽說宮里皇后娘娘和陳貴妃同時病倒了,宮外頭也不消停,尚書右仆射江審言江大人的老母受了涼,臥床不起,太夫人已有七十高齡,有了頭疼腦熱,江大人不敢大意,追著燕白屁股后頭跑。
這都不算,還有一人急等著燕白救治。
天祐帝梁禧還未登基的時候,生母衛氏便已經過世了,衛妃娘家本來就沒什么人,再經過先帝晚年一番動亂,活下來的只有一個弟弟衛茗。
衛茗才干有限,天祐帝要照應舅舅,大學士吳德水沒有反對,最后封了個世襲的平安侯。
衛侯爺爵位雖然不顯,但他身份特殊,在朝中那是誰都得另眼相看,讓著三分的,那可是天祐帝的親舅舅。
前些天一向身體康健的平安侯世子不知怎么了,突然得了一種怪病起不了身,外頭的人不清楚詳情,都傳世子已經人事不知,若不是醫圣大人施展鬼神莫測的醫術為他吊了口氣,平安侯家早便辦喪事了。
這么多的病人,一個個來頭還都不小,燕白已經忙到分身乏術,根本無暇回他的醫令府。
王十三安慰文笙:“別急,他們說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今晚我就去探一探燕白的家,若遇上他在家中,就把人帶回來,真沒在家,待我問明白了在哪,再做打算。”
文笙亦道:“我還等得起,你千萬小心,有什么情況,咱們回來慢慢商量。”
文笙說完,心中頗有感觸,她和王十三都在竭力地寬慰對方啊。
南崇這個地方,人地兩生,周圍環伺的不是敵人就是像宣同方幾個那等別有用心之徒。如此險惡的環境,幸好還有他。
王十三沒有多耽擱,換了件深色的衣裳,提著刀悄悄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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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果然不在家。
他府里只有一些下仆和幾個學徒,王十三蒙上臉逼問了幾人,并沒有什么收獲。
那些人有的說醫令大人被留在了皇宮里,有的說他還在平安侯府。幾個學徒都是跟著燕白學師沒幾年,水平不可能高過穆老神醫。
王十三無奈,只得空手而歸。
可以肯定的是燕白一定沒有走遠,就是嘉通。
文笙沒有睡,點了燈等著他。
王十三走到門口,腳下頓了頓,才伸手將房門推開。
兩個人四目相視,王十三勉強笑笑:“沒找著人。說是在外頭看病呢,等我明晚再去,老子還不信了,他能十天半月不回家一趟。”
文笙早有預感,回他一笑:“好,我們才剛來,好事總是多磨。快休息吧。”
統共只有兩間房,他倆扮的又是兩口子,王十三對夜里與文笙住一起頗為心安理得,想想若是一直找不到燕白,他和文笙也只能共處這半月二十天的,王十三不敢多想到那時候會怎樣,就像他不敢回想拜月臺上文笙垂死的一幕。
反正現在他哪怕是睡地鋪,也絕不肯把位置讓給禪離。
更別說文笙好說話得很,昨晚就主動將一大半兒的床讓給了他。
他當著文笙裝作渾若無事,跑到院子里。心事重重洗漱過。又特意洗了腳,將水潑了,大冷的天赤身只穿一條褲子,趿著鞋子回屋插上了門。
文笙已經躺下。閉著眼睛,被子嚴嚴實實蓋到脖頸。滿頭烏絲都鋪在枕頭上,更襯著臉色蒼白。
他的被窩也鋪好了,就在一旁。
王十三悶聲不響過去躺下,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抬手一揮,以掌風將不遠處桌案上的燈熄滅。
文笙覺出他情緒低落,忍著瞌睡強打精神,在黑暗里笑了一聲。
王十三下意識張嘴想說“笑屁”,卻覺嗓子眼里堵得慌。
夜深了,這尋常院落的房舍也不知道隔音不隔,文笙下意識壓低了聲音:“陸不遜,這一手可帥得很呢,我想吃面了,明天早上你若不急著出去,去借個面板回來,咱們搟面條吃好不好?”
王十三悶聲回答:“你大小姐,會搟面條?”
文笙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你搟呀,我還沒吃過用內力搟出來的面條呢。”
王十三哼道:“大爺只會做刀削面和混沌面,你要哪個?”
文笙登時想起了飛云江上那會兒,“哧”地一聲笑:“不會可以學嘛,我想吃你搟的,好不好?”
這柔聲細語的,分明是在撒嬌么,王十三打了個激靈,覺著連寒毛都豎起來了,顧文笙,撒嬌?
怎么這么驚悚?
“你到是搟不搟?”文笙不聞他回答,聲音中透著些許惱意。
王十三閉著眼答道:“搟搟搟!搟它一大鍋,撐死你個小娘們兒。”
說完了,他才意識到剛才不小心說了個“死”字,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但文笙顯是全未在意,黑暗中聽得她低笑出聲,聲音里透著得意。
王十三突然覺著鼻子發酸,眼里熱辣辣的。
文笙笑罷,不聞他做聲,猜測他心情還沒好轉過來,低聲道:“十三,沒事,盡力就好,我這些日子過得很開心。你要睡不著,我唱歌給你聽?”
王十三覺著身邊躺著的就像是一團火,吸引著他不顧一切撲過去。
他翻了個身,粗聲道:“你唱。”
不等文笙開口,他又道:“顧文笙,我想抱一抱你。”
文笙的歌頓時就沒能唱出來,她默了一默,柔聲道:“那就抱吧。”
她開口的瞬間,王十三已經將她死死抱在了懷里。
他閉著眼睛,心里像吃了枚果子,又酸又甜,還帶著些許的苦澀。
其實來南崇的這一路,他沒少抱文笙,抱著她逃命,抱著她翻山越嶺,抱著她,怕她死掉,甚至有那么荒誕的念頭,希望她能吸自己的陽氣活下來。
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些與現在不同。
像干涸裂縫的土地,遇上清澈甜美的泉水。
若是能這樣一生一世就好了。
不,還不夠,要是能讓他親一親就更好了。
王十三飄飄忽忽,一腔心思不知飄飛到了哪里,文笙卻被他抱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氣悶心跳,忍不住出聲嗔道:“抱夠了么?”
“……沒。”
“那感覺如何?”
“又香又軟。”
文笙低笑了一聲,笑聲里透著揶揄:“不當我是女鬼了?”
王十三閉著眼睛,聲音里回味無限:“大爺我現在充滿了力氣。我準備殺進南崇皇宮,去把燕白揪出來!”
他丟下這句豪言壯語,本是真想著粉身碎骨,轟轟烈烈大鬧一場,但隨著這話出口,他“咦”地一聲睜開眼,猛地坐了起來,隨手抹了把眼角的濕痕,道:“有辦法了。”
文笙在黑暗中睜眼望著他:“什么辦法?”
王十三漫不經心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接著睡,我再想想。”
文笙“切”地一聲:“你試試,換你你能睡著?”
王十三想想也是,悄聲道:“燕白不是住在宮里不露面嗎,咱們想個法子,引他露面。這兩天待我打聽打聽,南崇這幫官兒有誰名聲不好,找那位高權重的,我去刺他一刀,叫他想死死不成,想活也不那么容易。到時候,燕白肯定會去給他醫治。”
文笙想了想,眼睛在黑暗中閃閃亮:“不是不行,只是很冒險,而且實行起來困難。”
王十三吁了口氣:“有路走就行,總勝過兩眼一抹黑。”此時他越想越覺著這個主意可行。
文笙翻了個身,披著被子趴在床榻上,兩手托著腮,沉吟道:“你別急,行刺要有合適的目標,在哪動手,如何全身而退,況且目標遇刺之后,必定會有大隊人馬保護,要從他身邊劫人,只怕也不那么容易。等咱們把南崇朝廷里方方面面的關系都打聽明白了,定一個周詳的計劃再說。”
這第一步是挑選目標,文笙覺著既是如此,就要找個罪大惡極的殺,成不成的,就當替天行道了。
第二天一早,王十三滿頭大汗學習搟面條,文笙笑嘻嘻指導了一陣,將目光落到了剛進門的禪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