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四百五十章 朗月齋(二合一)

朗月齋位于袁府西院,乃是一幢單獨的二層小樓。

下面一層是四間大屋,修建于建昭三年。

三十余年下來,里面藏書已逾千冊,后來實在裝不下了,袁老爺子發話,翻建的時候在上面又加蓋了一層,挑撿其中的竹簡、孤本挪到了樓上。

“這兩年蒙鄉里鄉親厚贈,現有這兩層也有些不夠用了,關鍵是實在抽不出人來整理維護……”袁文敏親自提著燈籠帶路,一邊走口里不住介紹。

文笙離遠打量著這個幽靜的院落。

朗月齋周圍種著很多松柏,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下來,小路上花影細碎,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蟲鳴,空氣里仿佛飄浮著書墨的清香,叫人心曠神怡。

這樣一個讀書養心的好地方,竟會與陰謀詭計相關聯,實在是叫她有些無法想象。

朗月齋前中間一條白石路,兩側是幾丈寬的白色平臺,明顯是準備了用來晾書的地方,飛檐下擺放了幾個大水缸。

袁文敏道:“朗月齋晚上通常是要關門落鎖的,就怕不小心打翻了燈燭,繼而失火。萬一燒起來,損失就大了。”

王十三點頭稱是。

袁文敏這是不放心他,特意叮囑呢。

他們三人一路走近,專門負責朗月齋的管家聞聲自旁邊幾間小平房迎出來,道:“二爺,您這是……”

袁文敏便將燈籠交給他,道:“這位是安陸侯世子,我帶他來朗月齋瞧瞧,你開了門,好生伺候。”

管家連忙上前行禮,口稱“小的見過世子爺”。

文笙藉著燈光就見這管家大約四旬上下,雖是下人,見了王十三這個常人難得一見的“安陸侯世子”卻并不如何慌張失踞,顯得很是沉穩,不禁著意打量了他兩眼。

王十三端著架子道:“免禮吧。”

管家開了門。進去點燈,袁文敏招呼王十三和文笙進去坐。

進門是個左右通著的小廳,只放了一張桌子并兩把椅子,迎面是高大的書架。上面擺得都是書。書架旁邊是一溜兒的樟木箱子,箱蓋打開,箱子里的明顯也是書。

桌子上整整齊齊擺著筆墨紙硯,當中一本冊子攤開來,拿鎮紙壓著。

文笙離遠瞥了一眼。見打開的那頁上寫了不少字,楷書方正緊密,透著一股拘謹刻板。

袁文敏將書冊合起來,小心放到一旁,讓出地方來,態度很是隨意地問管家道:“成業又過來整理那些書了?”

管家回道:“連公子直忙到酉中才離開。”

袁文敏微微搖頭:“家里這段時間事情多,我和大哥顧不過來,我說怎么這些日子沒看到他。回頭你和成業說說,慢慢來吧,別傷著眼睛。”

管家躬身應了。又道:“連公子怕是聽不進去。”

袁文敏這才對王十三解釋道:“這是我姑母夫家的子侄,現在我們家借住讀書,正好幫著整理一下,做做登記。樓上的那些藏本家父都已分門別類登記在冊,世子爺要看什么,只管吩咐一聲,我去拿來。”

管家去書架上把厚厚一卷名冊抱過來,小心放在了桌子上。

王十三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就頭疼,袁文敏老是杵在一旁,周到歸周到。他想探探話實在不方便。

他隨手在名冊上點了一本《搖鞭陰陽補義》:“就它吧。”

袁文敏掃了一眼,笑道:“沒想到世子爺對風水堪輿感興趣,您稍等。”

他另點了一盞燈上樓去找書,管家看看暫時沒自己什么事。退下去準備茶水,王十三一手掩了嘴,回頭悄聲同文笙嘀咕:“誰知道這么個古怪的書名竟是講風水的。”

文笙亦低聲道:“搖鞭斷宅可不是風水么,你以為呢?”

王十三訕訕然:“我當大名鼎鼎的朗月齋還有講房中術的珍本,一時好奇,嘿嘿。”

文笙忍不住回他一個白眼。暗忖:“這副德行,難怪老天爺叫你修煉《明日真經》,怎么那么活該呢。”

過了一會兒,袁文敏拿著書回來,王十三見書頁泛黃,小心拿過來,硬著頭皮在燈下打開來看。

袁文敏在一旁坐著相陪。

風水堪輿自有一套晦澀的術語,又豈是他這外行能看得明白,王十三看了半天,一個字都沒往腦子里進,偏還要裝作很感興趣的模樣,天知道他這會兒多想像楊蘭逸那樣,問問袁文敏,這郎月齋里有沒有話本可看。

管家將茶端來,王十三趁機放下書,道:“有這等機會太難得了,我想在這里多呆一會兒,二公子去照看袁大家吧,叫管家在這里陪著就行。”

頭一回袁文敏還當對方客氣,等王十三皺著眉頭,過會兒又如此說,他才意識到對方大約是看書入迷,嫌他在這里分神。

他這才站起身,吩咐管家好生伺候著,提了燈籠告辭而去。

袁文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三個人,王十三心疼文笙站了半天,先沖她努努嘴:“你也坐,又沒外人,瞎講究什么。”

……管家低著頭,很想將自己這個外人縮起來。

文笙和王十三趁機交換了個眼色。

王十三以目示意管家,這人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蠢,與其一套話便被人家發覺,還不如直截了當,叫他無法回避。

文笙微微頷首,走了兩步,在袁文敏空出來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來。

王十三將那本《搖鞭陰陽補義》放下,示意管家近前來。

“你叫什么名字,在袁家呆了多少年?”

管家有些疑惑,老實答道:“回世子爺,小的叫袁墨,在袁家已經呆了三十多年,連這名字都是袁大家給起的。”

文笙細細觀察他的神情,見袁墨說話時透著坦然,還隱隱有些自豪,顯然是以能得袁陽親自起名為榮。

三十多年的仆人,應該靠得住了。王十三放下心來,又問:“我聽說前幾日。譚五先生來過?”

袁墨一聽這話神色微動,立刻低垂下眼睛,答道:“是,譚五先生也來過朗月齋。當時坐的就是世子爺現在坐著的這把椅子。”

王十三一聽來了興趣:“哦,這么說也是你在邊上伺候的?”

袁墨卻道:“譚五先生在朗月齋里呆了兩日,同袁家上下都有不少接觸。”

這時候傻子也知道他們大半夜來這里裝模作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文笙索性不再避諱,出聲道:“還請袁管家好生回憶一下。由頭至尾說說,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到不怕袁墨回頭告訴袁氏兄弟,正常情況下告狀是肯定會告,而譚五先生能進入朗月齋是得益于譚家的地位和他的名聲,只要沒什么怕見人的,想來袁家也不會為他保守秘密。

關鍵在于袁家還指望著董濤所扮的穆神醫能治好袁老爺子的病,文笙猜測袁氏兄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果然袁墨只是稍一猶豫,便道:“譚五先生開始是逐個找了大伙問話,后邊的一天多就呆在朗月齋翻書看。”

只看書就看了一天多?這里難道有什么音樂方面的書。是他之前沒有看過的?

王十三順著袁墨的話問:“他都找了誰?”

袁墨回答:“頭一個就找了小的,還有在這里暫住的連公子,偶爾過來幫忙的趙爺,還有白天在這里干活的袁豐和常安。”

一聽都是與朗月齋有關系的,文笙數一數一共五個人,里頭還有不常來的,果然如之前袁文敏所說,家里人手不夠用。

“你說的趙爺是哪個?”

“是我們老爺的學生,叫趙康,也住在袁家集。因為離得近,時常過來走動。”

文笙覺著少不得要將這些人找來一一查問,溫言道:“不知你是否方便相告,譚五先生都問了些什么?”

袁墨顯是早料到有此一問。飛快地瞥了文笙一眼,道:“他一直在問袁義的事。”

“哦?”

“問袁義家里還有什么人,他平時的表現如何,結交些什么朋友,多長時間出府一趟,有什么癖好。諸如此類。”

這時候文笙和王十三已經不用再問袁義是什么人了,必是那偷了《希聲譜》去賣的下仆。

王十三手摸下巴,問道:“那你都是怎么答的呢?”

袁墨道:“小人自是實話實說。袁義是往西百里大平莊人氏,之前叫陳小二,家里還有老父老母,一個兄長并一個妹妹。他平時悶頭干活,話很少,沒看出來有什么異常。小人與袁義不熟,他交什么朋友,有什么癖好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每半月必定回家看望父母,他這次出門,差不多正是這么個時候,所以一開始誰都沒有在意。小人知道的就只有這些。”

粗粗聽來,沒什么不妥。兩人將袁墨所說的這些記下來,以便回頭慢慢斟酌。

文笙問道:“后來譚五先生看了哪些書,你可清楚?”

袁墨看上去有些困惑:“不知道旁人伺候的時候如何,小人在時,譚五先生沒有去樓上,就只在這間屋子里,看箱子里的那些書。”

文笙明白了:“他看的是不是都是這段時間新來的書?你們沒來得及整理,先堆放在箱子里,而袁義便是從其中偷了書去賣?”

“是這樣。”

文笙起身過去,打算由樟木箱子里拿書查看,袁墨道:“世子爺要是想看箱子里的書,出事之后連公子新整理了幾本書目,您可以先看看這個。”

他去書架上找了兩本冊子,捧到王十三跟前。

王十三拿了一本給文笙,兩人就在燈下,頭碰頭細細翻看起來。

“《后周名臣錄》、《周史遺風》、《五國志》……”

“《長歷通書》、《關中指蒙精要》……”

兩人由頭到尾過了一遍,而后換了對方那本來研究,從這批書的名字看,偏重于史,尤其是周史,其次是地理人文方面的書,這雖是經過精挑細選出來的,由中也能說明一些問題。

“一本有關音律方面的書也沒有?”

兩人怕有遺漏,還是耐著性子將箱子里的書翻了翻,到深夜看過一小半之后,愈加確定這個發現。

王十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行了,先這樣吧。剩下的明天白天再看。”

袁墨苦著臉應了聲是。

按說堂堂安陸侯世子,可有什么叫人不放心的,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晚上他愣是不敢挪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世子爺和他的貼身丫鬟,就好像直覺告訴他,稍不注意這兩人就會偷書一樣。

他點上燈籠,小心熄了燈,送兩人出了書齋,將門鎖好。

這兩人明天還得來,必須得連夜去向大爺、二爺稟報。

袁家早為王十三一行收拾出了客房,甚至比之前譚五先生來時的待遇更好。

王十三帶著文笙進屋,把下人都打發走,正要關了門商議,半個晚上都坐立不安的董濤硬從門縫里擠了進來。

“我說,你們去哪了,現在才回來?到是快幫我想想辦法啊!他們今天晚上就想把我和另兩個大夫叫一起,我可實在撐不下去了,你們查得怎么樣了,要不今天晚上咱就趕緊溜吧。”

王十三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我這剛開始,還有四個人得見見,你再堅持兩天。”

董濤叫苦不迭:“我這啥都不懂,明天見了那兩個大夫一聊之下肯定露餡,除非今天晚上把那兩人打昏了,遠遠送走。對,就這么著。”

文笙見他這等餿主意都逼出來了,連忙攔住:“別急,我有辦法。”

董濤長出了口氣,坐下來聽文笙如此這般說完,不由地吃驚:“顧姑娘,你真要為袁家出這么大的力?”

文笙點了點頭:“只為袁大家花費畢生精力建了朗月齋,為世人保存下這么多的書籍,我便想盡咱們所能,救他一救。”

董濤沒有異議:“行,反正我臨來之前上面有話,都聽你的。”

他又向文笙細細討教了一番明天的說辭,這才心里有了底,告辭而去。

王十三和文笙洗漱完,熄燈躺下。

換了新環境,又是滿腹心事,兩人一時都睡不著,王十三翻了個身,在黑暗中問道:“你說譚五先生到底發現了什么?”()

謝謝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