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也不能說完全是老樣子,十三語氣動作都沒變,只那胡子卻如雨后的青青原上草,茂盛肆意地長了起來。
他這么兇神惡煞一樣破門而入,林庭軒登時如臨大敵,率領手下欲上前攔截,譚家眾人不認得王十三,擔心被卷進去殃及池魚,齊往邊上縮,就在這一片混亂中,王十三那蠻橫的氣勢突然一斂。
“咦?哈哈,老子一會兒再同你們算賬!”
他如旋風一般從眾人面前刮了過去。
“可算是回來了,這么久沒出什么意外吧?有沒有受傷?”王十三見文笙手里拿著琴,神情輕松站在那里,心已經放下大半,等到了近前將她由頭至腳打量一番,見她似乎連根毫毛都沒傷著,心整個兒落回到肚子里,這才想起來問:“董濤呢,不是找你去了?”
文笙聽到他問起董濤,臉上笑容不由淡了下去,道:“董大哥出了點兒意外,說來話長,我慢慢說給你聽。”
王十三趕來,不但是意味著文笙多了一大助力,晚上能睡個安穩覺了,她這么久沒聽到十三的消息,也頗為擔心,不知為什么心里總隱隱覺著有些不安。
對對對,你快說說,你怎么會和姓鐘的小白臉呆在一處?
王十三這短短一會兒好幾次想開口問來著,文笙不說,他都快要憋死了。
林庭軒深深吸了口氣,叫眾人暫且退后,隨時保持著警惕。不敢掉以輕心。自家公子之前可是在飛云江上吃過這兩人的大虧。
譚容華這才認出來,敢情新來的這位,便是之前與顧文笙同行同宿,身強力壯的侍從。
在樂城時。他還有底氣嘲笑那二人,眼下卻要靠著顧文笙救他脫困,實在是臉都沒處擱了。
譚容華越想越是心灰意冷,看上去儼然一只斗敗的公雞。只想堂妹趕緊出來,好盡快離開這鬼地方,此生再也不用見這些人才好。
文笙簡單將情況跟王十三說了說,細節留待二人獨處時再慢慢講,等她說完,過去了差不多一盞茶工夫,房門一開,譚令蕙低頭自屋里走出來。
她與譚家諸人會合。林庭軒按鐘天政的吩咐將琴還給他們。
譚容華接了琴,以目示意譚令蕙趁對方沒改變主意快走。
譚令蕙拿琴在手,轉身往鐘天政所呆的正屋望去,兩眼紅腫,貝齒咬著唇,神情卻是少見得平靜。
她定定望著,仿佛要把眼前這一幕深深刻在心底。而后收回目光,向著文笙深深一躬:“顧姑娘,我還記得當日你考入了玄音閣,初到我家做客,那時五哥還好好的,我請你到我那里小坐,聽你說過一番話。你說,大道萬千,端看各人選擇,能自己做成一番事。比選個夫婿百年苦樂由他人強得多。令蕙到現在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悔沒有早聽顧姑娘的話。”
文笙怔了一怔,這幾年雜事纏身,她哪還能記得當初同譚令蕙、魯雪芝那幾個小姑娘隨口說過什么,聽譚令蕙大致意思不錯。她也就不再糾正,回禮道:“譚小姐言重了。還請諸位趕緊回京。把這里的意外當面稟報譚老國師,勿令白云塢奸計得逞。”
譚令蕙點了點頭:“多謝顧姑娘關心,我和七哥這便告辭了。”
譚家眾人走了,王十三望著他們一行的背影,這才悄聲同文笙道:“這就是那位譚家大小姐啊。”
文笙微微頷首,她腦袋里還在想著譚令蕙剛才的態度和她那番話。
那番話初聽沒什么,越琢磨越覺著其中隱約藏著怨懟。
王十三搖頭“嘖嘖”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長得不對爺胃口,脾氣也不對爺胃口,原來都是譚家瞎吹牛,世人捧臭腳。”
文笙聽著不像話,橫了他一眼。
王十三嘿嘿道:“這也到罷了,還是個睜眼瞎,看上姓鐘的小白臉,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他說話嗓門不小,譚家人已經走遠聽不到了,林庭軒和他帶著的人可都聽著呢,登時一齊側目。
這罵誰呢?
王十三沐浴在眾人目光下,往左右看看,道:“還等什么呢,走,待我去會會姓鐘的。”
說完抬腿就往屋里走。
林庭軒心道要糟,搶在頭里試圖攔住他,自家公子若是好好的,武藝高強,自是不懼,但如今公子傷成這樣,只怕經不住對方一手指頭。
林庭軒上前,他手下那些侍從更不甘落后,眾人擠擠挨挨連推帶搡就進了屋子,這才想起來未經鐘天政允許。
林庭軒抬頭一望,不禁吃了一驚,叫道:“公子!”搶步到了座前。
就見鐘天政不知何時已經滾落座椅,面如金紙躺在地上,胸前衣襟上沾著血,雙目緊閉,動也不動。
王十三闖進屋,聽文笙在身后叫了聲“十三”,抬頭見著這一幕不禁心生茫然,困惑地搔了搔腦袋,心道:“我這還沒等動手呢,他就死了?”
林庭軒小心伸出手去,放在鐘天政鼻子前面試了試,長出了一口氣。
他顧不上文笙和王十三還在一旁,彎腰先將鐘天政抱起來,送去隔壁房里床榻上躺著。
鐘天政的一眾手下忙里忙外亂作一團。
王十三悄悄問文笙:“咱們要不要干脆……”說話間他將右手立起如刀,向下做了個“切”的動作。
文笙眼睛瞥過,微微搖了搖頭:“沒那必要。”
王十三頓時泄了氣,這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別提多難受了。
文笙伸手拉了拉他衣裳,兩人自屋里出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文笙自那天上船之后講起。將這一個多月的經歷細細給王十三講了一遍。
王十三咋舌:“那毒藥這般厲害,奶奶的,簡直像鬼迷了心竅一樣,我說這段時間朱子良怎么老惦著和我過不去。追著老子咬,原來還有這等內情。”
他說完,兩人一齊沉默下來。
董濤和譚五先生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王十三想著差點兒就再也見不到文笙了。不由地心驚膽顫,握了她手,誠心道:“你以后可別冒這樣的險了,這些日子我擔心得要死,偏還得留在外邊傻等,那滋味,這輩子再不想嘗了,下次有危險咱們一定要在一起。我在前面給你頂著。”
說著他單手握拳,比了下胳膊給文笙看,以表示自己力大無窮,無所不能。
“好。”文笙露出笑容來,點了點頭。
她新學了《點兵》和《連枝》兩首曲子,比過去更有信心護著十三周全。
“十三,你這段時間都做了什么?”
“董濤沒跟你說?我們治好了袁家老爺子的病。”王十三猶豫了一下。又道,“由南崇來的不光是燕白的信,云鷺也寫了信來。”
“云大哥說了什么?”
王十三凝神聽了聽四周動靜,悄聲道:“我看他那意思,是想叫咱們近期再去一趟南崇。”
他自懷里掏出封信來,遞給文笙。
幾頁紙疊在一起,邊上揉得都有些破碎,顯是王十三時時拿出來看,翻了不知多少遍。
文笙心道果然有事,將信接過來。一目三行看完。又回頭重看了一遍。
云鷺是武人,寫信無礙,但也別想讀到什么文采。信寫的都是大白話,說自己的腿已經養得差不多了。走路沒問題,但想恢復到像原來那樣與人動手身輕如燕。還需要一段時間。
可江府最近卻惹上了麻煩。
江審言不知得罪了誰,刺客一波一波上門。
而且來人武功都很高,哪次來犯,江府都得死上不少人,狄氏兄弟身上常常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最為嚴重的一次,刺客混進了后宅,險些傷到老太太。
江審言無法,動用了上回文笙和王十三救回林家嫡孫那個人情,從林世南府上借了三百護衛保護家人,他則稱病,大多數時間都在府里呆著。
如此不光耽誤了公事,江審言幾乎是被完全束縛住了手腳。
云鷺同狄氏兄弟深談過,狄家人都覺著此事背后的主使極可能是太師吳德水。
一方面原因是吳家上元節吃了大虧,吳德水的長女安國公夫人到現在還“病著”不敢露面,吳家人說不定從哪里聽到了些風聲,還以顏色,另一方面,陳貴妃的身孕已經有七八個月了,醫令府一直不肯斷言胎兒是男是女,宮里的爭斗也到了要緊的時候。
若動吳家,整個南崇朝野都要跟著變天。
這么大的事,云鷺自然想叫文笙和王十三趕去幫忙,畢竟大梁這邊旁人過去參合江審言或許還會抵觸,王十三那可是他的親外甥。
王十三很想去,但文笙被人請了去遲遲未歸,他已經覺出不對,又哪能放心一走了之。
文笙看完了信有些頭疼。
若能搬倒吳太師,對和談有利,無疑是件好事,只是時機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吉魯國進犯,李承運那里馬上要開戰了,這緊要關頭,她哪里走得開。
文笙將信還給王十三,就勢靠在他懷里:“十三,你舅舅那里的情況看來也很緊急,不然云大哥不會特意說叫咱倆都去,眼下只好你先過去,保護你舅舅他們不出意外,我把這邊的事掃掃尾,隨后趕去。”
兩人分開了這么久,好不容易重逢,又要各奔東西,王十三自不情愿,況且關中局勢也不像文笙說得這么簡單。
“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我再等等,好歹和你一起把姓鐘的小白臉搞定。至于那白云塢主……”
王十三最擔心的就是此人,他叮囑道:“那老家伙要是沒死,你可躲著他遠些,叫鐘天政的人先上。”
文笙靠著他堅實的臂膀,心里終于有了踏實的感覺,喃喃道:“先別說這些了,你既然不急著走,那我睡一會兒。”
王十三心疼得很,道:“你睡,我叫他們鋪個床鋪,還是躺在被窩里睡舒服些。”
文笙幾乎是一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等她醒來,發覺天已經黑了,屋里點著燈,文笙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一側頭,方才覺出身邊有人,王十三同她擠在一張床上,倚著床頭半躺半坐,握著她手不知在瞎尋思什么。
文笙一動,他就醒過神來。
“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文笙覺著這么久了沒人叫醒自己,應該是鐘天政經過急救已經脫離了危險。
“十三,你一直在這里?”
“是啊,你不是叫我守著你嗎?嘿嘿,我才知道自己這么重要,沒我你都睡得不香。”
文笙咬著唇嗔了他一眼。
燈光下,美目中似有光華流轉,王十三只覺腦袋里一暈,以手遮眼,叫道:“哎呦,不行了,你再看,我又得修煉《明日真經》。”
文笙“噗哧”一聲笑。
不過她很快回到正事上,問道:“鐘天政那里怎么樣了?”
她這一覺睡得時間甚長,若是鐘天政這會兒神智清楚,也應該拿定了主意。
王十三搖頭不知:“還沒咽氣吧,天黑之后又來了不少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我懶得理會他們。”
文笙起身:“一起去看看。”
她得趕緊把事情定下來,才好送王十三動身去南崇。
文笙和王十三自廂房出來,就見院子里站了七八個人,一個個靜悄悄跟樹樁子似的。
正房里還點著燈,房門虛掩。
太安靜了。
文笙微覺詫異,王十三搶在她前頭伸手推開了門。
屋里頗為冷清,床榻上之前昏迷不醒的鐘天政不見了蹤影。
只有一位長髯飄飄的老者坐在燈下看書。
老者聞聲抬頭,將書慢慢放下,道:“許久不見,顧姑娘依舊是仙姿佚貌,光彩照人。”
文笙腳下頓了頓:“段先生,你怎么在這里?鐘天政呢?”
這老者正是鐘天政身旁的第一幕僚段正卿。
按年紀,文笙應該尊稱他一句“段老”,但此人助紂為虐,鐘天政做了那么多“大事”,多虧有他在背后策劃,文笙實在沒有那個心情。
段正卿笑了笑,好奇地瞥了王十三一眼,臉上一團和氣:“公子醒了,已經先行離開,段某自告奮勇留下,替他隨姑娘前往開州。”()
頭疼,但我還是任性地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