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五百四十四章 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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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里,王十三沒能聯系上文笙。

他住在國師府,這時候不知道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不敢輕舉妄動。

到后來只得咬咬牙,發狠暗忖:“管那么多,等明天見機行事吧!我總得先保全了自己,才能想辦法救人。”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一大早太陽就辣的,叫人燥得慌。

吃早飯的時候,王十三見到了慕鵬,旁邊還有別人,兩人心照不宣使了個眼色,慕鵬就問起王十三中午監斬的事。

王十三嚼著牛肉大餅搖了搖頭:“不過是個副監斬官,沒什么意思。”

等到巳時,待斬的犯人已經自牢里押上了囚車,游街示眾,除了魯大通的三個兒子,還有延國公府二十幾名男丁。

長長一串囚車從府衙大街出來,前面是官府的差役鳴著鑼吆喝罪狀。

奉京百姓躲得遠遠的,聽到動靜的大多面有戚色。

倒不是延國公府名聲多好,而是他們知道今日處斬的是李承運的姻親,朝廷撕破臉要動真格的了,這一場腥風血雨不知會死多少人。

十三穿戴整齊,會合了東方,由一隊兵士護衛,準備前往法場。

白云塢主還未登基,聽說下面的人正在給他緊鑼密鼓地縫制龍袍,他們這些親信也沒有官服穿,都穿著白云塢統一的服飾。

此番又要和東方共事,王十三擺出了一副盡棄前嫌的樣子,主動問了好。

東方陰不陰陽不陽地道:“王將軍精神飽滿,看來昨夜睡得不錯。”

十三笑回:“我也這樣覺著,昨晚神丹的癮頭沒有犯。”

東方沒想到他還敢主動提這茬,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王十三笑嘻嘻道:“那事又不是我算計你,我也是不知情的,要怪就怪趙康好了。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為這事這么生氣。”

東方冷冷地道:“趙康說不是他做的。”

王十三聳了聳肩:“那我就不知道了,當時我在同你劃拳,不是趙康。就是張起,再不然就是慕鵬,反正必是他們三個中的一人。其實想開了也沒啥,塢主不是也沒說什么嗎?”

就是這樣。東方才心中隱隱發寒,不敢繼續追究下去。

他冷眼看王十三,原本不覺,鄴州一番接觸,他才意識到這小子貌似老實。心中一肚子壞水。

別當自己看不出來他百般拖延,不肯出兵攻打李承運。

要按東方的意思,這小子一回京就該拿下,嚴加拷問,查查他是不是和李承運暗中勾結,可塢主擺明了還想用這小子。

東方已經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死死盯住對方,最好他不老實,想要從中做手腳,那自己就可以將他當場拿下。看他還如何狡辯。

一行人騎馬直奔城西,路上行人稀少,見到他們無不遠遠躲開,二十幾輛囚車游街這種大場面,竟沒多少人出來瞧熱鬧。

王十三有些不滿意,水不渾怎么摸魚?他看看左右,繼續刺激東方:“其實服過神丹之后,除了犯癮的時間不固定有些麻煩,其它也沒什么害處,你沒覺著更得塢主信任了么?總的來說。還是利大于弊。”

東方很煩聽這個,并不搭理他,王十三繼續叨叨不停:“就怕辦正事的時候藥癮發作,你說若是正和敵人交著手。突然鼻涕眼淚一塊流,這命送得冤不冤?”

東方額上凸起青筋,一旦沾上這神丹,整個人就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縛住,若非如此,他哪會這般生氣。

王十三說的這個他也怕。因為擔心被人趁隙而入,他只好每隔個三兩天便背著人先行服下神丹,而這么做也有個弊端,那就是發作的間隔越來越短,癮頭越來越大。

他咬了咬牙,勉強道:“不知道王將軍對此可有良策?”

王十三神秘笑笑,壓低了聲音:“你知道我現在每隔幾天服一回神丹?”

他屈起拇指,抬手沖東方比了個“四”,然后裝得若無其事收回去,抓住了馬韁繩,喝道:“駕!”

東方目光不由一凝。

四天!他尚且不敢拖那么久,何況王十三比他還早服了將近兩個月。

據他所知,王十三上次來京里的時候癮頭還挺大,差不多隔個兩三天就得來上一顆。

時間延長了不說,王十三若不是在吹牛,他能清楚地控制發作時間,將其固定在四天一回,不知用的什么辦法,這法門對自己太重要了。

東方深吸了口氣,眼見對方目不斜視,顯是有意賣關子,不禁有些后悔和他把關系鬧得太僵了。

其實沒那必要,臉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人實在太多了,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沒看得起對方啊。

臨近午時,東方和王十三帶著手下到了法場。

所謂法場就是距街口不遠的一大片黃土地,遠看地勢平坦,中間隔不幾步遠便豎著一根木樁子,西北方向搭了個官棚,其下擺著長桌,桌后設了兩個高座椅,那便是監斬官的位置。

這法場由來已久,數百年間不知在這里殺過多少人,王十三當初跟著王光濟混的時候,便曾好奇來這里看過犯人砍頭,知道那些木樁子的用處,等行刑完畢,砍下的頭顱會掛在木樁子上示眾。

此時法場四周到是圍了許多看熱鬧的老百姓,王十三一路過來仔細查看,沒在其中發現自己人,更不用說找著文笙。

他不禁暗自合計,文笙不會是還沒進奉京城吧,否則這么大的事她定會聽到消息,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今日殺的人多,劊子手全都出自刑司,負責押解和保護法場的卻大部分是奉京府的差役。

王十三沒有多想,瞥眼見一旁的東方猶在掃視看熱鬧的人群,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道:“距離午時三刻還得一陣,來,咱們坐下來慢慢說。”

東方垂眼看了看王十三的手,勉強忍住了將對方甩開的沖動,道:“好。”

等待行刑的魯家眾人已經押到。五花大綁跪成了三排,每一排的旁邊都站了個裹著紅頭巾,懷抱鬼頭大刀的彪形大漢,只等著時辰一到。監斬官一聲令下,這邊手起刀落,血濺丈余。

王十三拉著東方自犯人身前走過,就見第二三排這都是魯大通孫子輩的,大的年近三十。小的才剛十歲出頭,看得出這些人嬌養慣了,沒一個能受得住這種場面,不是抖若篩糠,嚇到失禁,便是雙目呆滯,失魂落魄。

最前頭跪著的三人便是今日監斬的重中之重,延國公魯大通的三個兒子。

事到如今,這三人大約知道在劫難逃,看上去也認命了。三個人身穿寬大囚衣,披頭散發擋著半邊臉,伸長脖子閉目等死。

王十三其實挺好奇,李承運擺明了要打回來,魯家兄弟還有他們的父親魯大通怎么不跑呢,放著好好的國丈、國舅爺不當,在京里等著被人砍頭,真不知他們腦袋里想的什么。

就不是白云塢主突然進京,換做楊昊御掌權,難道說便會放過他們?

現在還要連累老子為你們頭疼。

這么想著。王十三便帶著火氣惡狠狠掃了他們三人一眼。

咦,這一細打量看出問題來了。

魯家三兄弟當中的老二魯茂做為欽差到過離水,王十三可是見過的。

此時他面前跪著的三個人鼻青臉腫,頭發上還掛著適才游街被砸中的爛菜葉子。看上去著實狼狽,卻不能掩蓋一個事實,哪個也不是魯茂。

調包了?

王十三心中一動,看三人年紀、長相,還有那認命的模樣,調包之人可是費了不少心思。不知是只換了魯茂一個,還是他們三兄弟都不是本人了。

嘖嘖,王十三瞥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劊子手,又看看監斬棚外的押解官。

這里面肯定有知情之人。

他暗自感嘆:“看來愿意為李承運冒險的人還真是不少,這么著可就省了老子的事。”擔心東方看出端倪,沒有多停留,拉著他直奔監斬棚。

等兩人落了座,就有押解官過來報告待斬犯人的情況。

東方還待細聽完了詢問一二,王十三卻先吩咐道:“知道了。前面的你們一概看著辦,等到時辰了叫我們。”揮了下手,示意押解官退開。

他往前拖了拖座椅,將公案上擺放的朱墨、筆架之類往旁邊挪開,墊著胳膊趴在案上,側頭瞧見東方,沖他勾了勾食指,示意對方湊過去。

東方看王十三這坐沒坐相的樣子,將臉一沉,想要呵斥,又惦記著他路上說的那事,抬頭往左右望去。

王十三幽幽道:“你管他們。我好心和你說神丹的事呢,不聽算了。”

東方心道:“聽聽又不會少塊肉。”不由自主將耳朵湊了過去。

王十三就趴在桌上,懶洋洋道:“東方,我告訴了你這個秘密,就是有意同你修好,你可不能背地里再針對我了。”

東方嗤笑一聲:“我何時針對過你?”

王十三也不揭穿,將下巴沖棚外揚了下,道:“以前是以前,今天咱倆一道做了這個活計,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塢主手下損失了不少人手,若叫李承運殺進京里,他能活剮了咱倆。”

東方暗忖:“你現在才醒悟不覺著晚么?”

他不信任王十三,又想知道如何控制藥癮,對王十三的話不置可否,道:“你別兜圈子,有話直說。”

“好吧。”王十三嘆了口氣,悄聲道,“你知道,我是南崇人。”

東方皺眉:“南崇人又如何?”

王十三眼中透出幾分得色:“我認識神醫燕白啊。你大約不知道,鐘天政當初跑到南崇,挾持了燕白,要把他抓來大梁,是我從中橫插一杠,硬是冒著天大的風險將他救出來。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東方終于面露鄭重,他被王十三這番話吸引了心神,世人誰不知道神醫燕白的大名,傳說天下間沒有能難得住此人的疑難雜癥,不管多重的傷,多難治的病,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能從閻王爺手里把人搶回來。

這神丹帶來的藥癮難道燕白也有辦法根除?

怪不得王十三敢在鄴州對他陽奉陰違,原來是有恃無恐。

一時間東方難免心神動搖,王十三所說是真還是假?若是真的,他該去向塢主稟報,還是以此相要挾,先戒除了自己的藥癮再說?

王十三眨了兩下眼,仿佛對他在轉的心思一無所覺,悄聲笑道:“我同你說一件奇事,南崇的二品大員江審言你聽說過么,哦,對了,現在是一品了,他不是快五十了一直沒孩子么,我便請了燕神醫幫他瞧瞧,你猜怎的,他夫人老蚌含珠,眼看快要生了。塢主也沒孩子,我準備把燕神醫請來,給塢主瞧一瞧。”

東方微張了嘴,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王十三眉飛色舞:“塢主做了皇帝,后繼無人哪成,總得多生幾個皇子,從中挑選繼承人。”

東方忍不住道:“塢主有兒子。”

“人呢?”

“死了,死了好多年。”

王十三松了口氣,道:“那還不是一樣。”

東方看著他心思起伏:“這小子真是敢想,別說,此舉說不定就真的投了塢主喜好,他對燕白如此有信心?塢主年紀雖大,精血卻未衰弱,再說他看上的女子必定都很年輕……”

他這一走神,距離午時三刻就沒多久了。

王十三這一番胡言亂語,不過是想牽扯住東方的心神,叫他沒有工夫去親自驗明犯人正身。

眼見就快要到時間了,王十三不禁暗自得意:“東方啊東方,老子坑你多少回了,你咋還學不乖呢?”

就在這時,遠處看熱鬧的人群中突然出現一陣騷動,立時便吸引了東方的注意。

他注目過去,吩咐手下人:“過去驅趕一下,別是要鬧事劫法場的。”

他帶來的幾名手下立時領命過去。

王十三心中一動,暗忖:“還真有人鬧事?會不會是文笙他們?”

出乎東方預料,人群沒有趕散,反到更加混亂,離遠傳來喧嘩聲,隨即奉京城幾處鐘鼓樓鐘鼓齊鳴。

東方臉上變色,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