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琳示意流玉扶了薛家的:“你莫要急著謝,這也就是我一頭熱,事情成不成,還要看婉言姑娘的意思。每兩個看言情的人當中,就有一個注冊過可°樂°小°說°網的賬號。是咱們家里請她來教幾個小丫頭,不是大包大攬地就定下了。”
薛家的連聲稱是,心里想著,不管婉言姑娘那兒應不應這事體,自家奶奶有這份念頭,底下人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家生子里的這些小子姑娘們,往后能有什么造化,全看老子娘爭不爭氣了。
若是老子娘在主子們跟前有些體面,往后也能替子女們求來個好差事,再次一等的,要多孝敬孝敬掌著人事的婆子們,要是能得個青睞,許也能去主子面前伺候了。
要是都輪不著,就在外院里做個苦差事,也就如此了。
可不管輪不輪得上,小子姑娘們要是識字了,總歸是多個機會。尤其是內院里選伺候的人手,識不識字當真是有區別的。退一萬步說,真的沒有出頭的機會了,姑娘們往后婚配了,識字的也能替婆娘掌個賬冊,比睜眼瞎強多了。
跟來金州的這些媳婦子,也不是人人識字的,讓她們教孩子,等于兩眼一抹黑。
婉言姑娘知書達理的,若能來教書,那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情了。
楚維琳偏過頭與杜楊氏道:“夫人覺得這活計如何?我瞧著吧,婉言姑娘很是文氣,真跟她說的那些,去替人家洗衣服當廚娘的,實在是太屈才了,雖然說,她來教這些小丫頭們念書也是大材小用了。”
“夫人,我知道您是替婉言打算了的。她要自力更生,離開杜家,能自己賺些銀子生活已經不易了,大材小用什么的,當真說不上。”杜楊氏說完,想起婉言那溫柔乖巧模樣,又是長長嘆了口氣。“婉言不僅能教認字。女紅也出色,教府上小姑娘們倒是好的。”
楚維琳含笑點頭,杜楊氏沒有意見。那她就再去問一問婉言的意思了。
擇日不如撞日,楚維琳不喜拖沓,便讓人去婉言家中相請。
等了三刻鐘,婉言便到了。
見杜楊氏也在。婉言有些忐忑地行了禮。
楚維琳看著她走路的姿態,似是已經好了。便放下心來,與她說了教書的事情。
婉言抿唇,等楚維琳說完了,她抬起烏黑的眸子。深深望了楚維琳一眼:“夫人,府上從前沒有替小姑娘們請過先生,夫人有此舉。可是特特為了我?”
楚維琳放下茶盞,笑盈盈道:“從前的確沒有。但我琢磨著,這事兒也是該做的,讓這些家生子們識字,是一樁好事。若你不能來教她們,我也要請人留意一番人選,再挑一個合適的出來。雖說是教認字,但也是教道理的,我想請穩妥的人來。我剛也和杜夫人說,你的學問應當不差,其實是我們大材小用了。”
婉言和杜徽笙從小一道長大,雖然關系并不親近,但杜家能培養出一個探花郎,除了孩子本身聰慧之外,家中的書卷氣應當是極重的,在這樣的一個環境里,婉言自然也是讀過不少書的。
婉言站起身,垂手道:“夫人太過抬舉了,我小時候念書,一來是不辜負公爹婆母的心意,二來是打發時間,說不上鉆研過了。”
楚維琳笑著擺了擺手:“只是教小姑娘們識字懂禮,又不是教導科舉做八股,要說鉆研也就過了。杜夫人與我說,你的女紅也是極好的,趁著機會指點指點她們。”
婉言輕輕咬唇,看向杜楊氏和楚維琳的目光里添了許多感激。
她念過書,她經歷過起伏,所以她知道,不是每個人,人生都會有轉變的機遇的。
婉言生在一個小鄉村里,母親生了她時就死了,父親嫌棄她是個不頂用的女兒,繼母沒少欺負她,要不是阿爺心疼著護著她,她怕是活不到五歲的。
五歲那年,因著她的八字,婉言的生活徹底改變了。
杜家尋到了小鄉村里,父親一聽人家是來買童養媳的,獅子大開口,恨不能把她和圈里的母豬一般稱斤論兩地賣了,阿爺見杜家是正經人家,覺得她跟著杜家能吃喝不愁,就沒管父親繼母,讓她跟著杜家來了金州。
在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出閣什么是新娘的年紀里,小小的婉言坐了花轎,女兒夢未醒,女兒夢也未懂。
杜家的公爹婆母待她極好,替她取了新名字,教她寫字繡花彈琴,她真的過上了阿爺盼望的吃喝不愁的日子。
雖是不愁,但進項少,慢慢的也就不寬裕了。
尤其是在杜徽笙要進京趕考的時候。
婉言開口去問杜楊氏夫婦借了盤纏,只等著杜徽笙高中。
她和杜徽笙雖然拜過天地,但在杜徽笙眼中,她沒有一點兒份量。
婉言并不在意,她看重的是給了她新生的公爹婆母,杜徽笙有了好前程,能叫老人跟著享福,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也沒有什么怨言的。
卻沒想到,杜徽笙竟然是那種人。
婉言被瞞了數年,心中其實早有答案了,只是未親耳聽到,到底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個日日看著一道長大的杜徽笙竟會如何狠絕,那可是他的親生父母啊!
這幾年之中,日子走的是下坡路,尤其是公爹婆母雙雙過世之后,婉言又變得孤苦伶仃起來。
事到如今,婉言是打定主意要離開杜家的,感激兩位老人的養育之恩之余,她也要靠自己活下去。
楚維琳給她的這個機會,是另一種新生。
就算束脩不多,她也愿意去做。
人總要給自己另一種可能。
婉言眼眶微紅,深深福下身子行了大禮:“婉言謝過夫人抬舉。”
楚維琳讓流玉扶她起身來,道:“既然成了我們家的女先生,往后就搬到府里來住。我會讓人收拾個干凈地方,能當住處。也當學堂。束脩的事兒,咱們也定下來。”
婉言含淚點頭:“聽夫人吩咐。”
薛家的得了準信了,興高采烈地往前頭去了,各家那兒都要說一聲,讓他們心里有數,叫姑娘們來跟著婉言識字。
婉言定了三日后就到府中,便回去收拾東西了。
杜楊氏一樁心事落地。整個人也就安心了。
到夜里時。楚維琳與常郁昀說起這事來:“我想著讓她們認字也是一樁好事,便自個兒拿了主意。”
常郁昀慢條斯理喝著湯,聽完放下了湯匙。偏過頭對楚維琳笑道:“你既說了是好事,就這么辦吧。做女先生,也不算糟蹋人。”
不管怎么說,婉言都是杜楊氏的侄媳婦。是杜徽笙的妻子,若是讓她去做伺候人的活計。就算不入奴籍,但到底不是一次層次上了,顯得糟蹋人,這也是之前杜楊氏一直糾結的地方。可女先生不同,是受人尊敬的,就算往后攤到了臺面上。也沒有打人臉的意思。
李德安家的送了婉言的聘任書來,照著各家各府里常見的格式寫的。這些不用多看,翻到了最后,楚維琳的目光落到了婉言的署名上。
漂亮干凈的簪花小楷,比之前看過的陶家八姑娘的字更好看。
大抵是和心性有關吧……
比起心思重的陶八姑娘,婉言更能耐下心來練字念書,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而寫字,除了天分,還需要努力。
“字能寫得這般好,看來基礎是極好的,她來教識字,能讓人放心。”常郁昀湊過來看了一眼,頷首道。
楚維琳也是這么想的,便囑咐李德安家的盡快替婉言收拾好住處,等她來了府上,也能快些進入角色。
“正好是陽春天里,不冷不熱的,開始習字念書也是好的。”楚維琳道。
李德安家的堆著笑,道:“奶奶說得在理,您不曉得,今兒個那幾家得了消息,各個都樂開了。劉四喜家中兩個姑娘呢,他媳婦當時就愣住了,拉著奴婢和薛家的反復問了幾遍,還當是聽錯信兒。剛剛用晚飯前,又使二丫頭到奴婢這兒問了一聲,這會兒還沒踏實呢。”
楚維琳聽了,不由彎著眼兒笑了:“沒事兒,等婉言來府里了,他們就踏實了。”
李德安家的連聲稱是。
三日后,婉言搬入了府里。
她的行囊很少,幾件衣服幾本書,只有一架琴,是當年杜家夫人傳給她的,她舍不得離身,便帶來了。
住處不大,但棲身綽綽有余。
當日就把要念書的姑娘們叫到了跟前,一一認了人。
楚維琳去她院子里瞧了一回。
桌椅都擺起來了,小姑娘們各個喜笑顏開的,叫人看著也高興。
婉言與楚維琳道:“夫人說,我身邊該有個伺候的,我琢磨著,就從這些姑娘里挑一個。平日里也不用做什么,偶爾跑個腿搭把手就好。”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習慣,婉言似是不愛人貼身伺候著,楚維琳也不會勉強她:“你順手便好。”
婉言笑著挑了一個,便是前回李德安家的提起過的,劉四喜家的二丫。
二丫剛剛七歲,比同齡人矮些,但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來,叫人心生好感。
婉言是個實誠人,既然收了束脩,就格外用心,姑娘們也好學,沒有聽說哪個像小子們一樣調皮搗蛋的,偶爾有媳婦子們得了空,也會去聽上一些。
婉言耐性好,待人有禮,眾人都喜歡她。
杜楊氏趁著來拜訪楚維琳的機會,悄悄去看過婉言兩回,見她適應得極好,也就放心了。
淅淅瀝瀝的雨水過后,天氣越發暖了些,楚維琳見此,便點了人手送邢柱喜家的進京。
邢柱喜家的這些年是大起大落了的,到了如今,丈夫女兒都沒了,也沒有什么盼頭和指望了,又是做慣了下人的,便沒有生出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來,一心一意就是進京去,去老祖宗跟前把事情說清楚,她的心愿也就了了。
轉眼入了四月。
清明時節,細雨連綿。
擺了供桌替先人們上香,楚維琳想起了江氏,又不由牽掛起了江謙。
薛財走了快一個月了,應當是已經到了海州了,不曉得能不能說服江謙,一家子遷來金州。
到了月中時,京城里老祖宗的書信便到了。
再新添了一個哥兒,老祖宗歡欣不已。
到了老祖宗這個年紀,眼瞅著常家在走下坡路,她心痛之余,更加盼著能子孫興盛,能在未來再讓常氏一門榮耀加身。
小哥兒五行缺火,老祖宗便給取了一個琰字。
信上也說了京里情況,沒有提起邢柱喜家的,可見寄信時,她還沒抵京。
徐氏有了身孕,因著前一次小產的教訓,這回小日子一遲,底下人就上心了,岑娘子膽大心細,沒多久就診出了喜脈。
徐氏喜不勝收,常郁曉自打徐氏真心實意帶聆姐兒起,與妻子的關系改善許多,就算不是蜜里調油,也是琴瑟和鳴的,能添了孩子,他也滿心歡喜。
連數年沒有動靜的廖氏,在吃了半年多的藥之后,也懷上了。
操心家事的老祖宗為了這幾樁喜事高興,也兩廂一對比,越發顯示出常郁曄與盧氏的關系緊張了。
嵐姐兒這個年紀,正是敏感時候,自打見識了父母爭執之后,整個人也不似小時候開朗了,尤其是這半年多,日日悶悶的,不愛跟著盧氏了,整日與老祖宗作伴。
要是沒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老祖宗倒愿意嵐姐兒跟著她,可畢竟夾著事兒,她又不是日日含飴弄孫的心態,也就顧不上嵐姐兒什么。
雖然常家如此下去,老祖宗是一心要保二房和三房,四房不指望了,長房大抵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往后的事情都不好說,可到底是嫡嫡親的孩子,老祖宗也舍不得見她如此。
這等子煩心事,京城里無人述說,也只能在信里和楚維琳嘮叨兩句。
雖然不能盼著家里人人都像三房那般齊心合力,但能和二房這樣,即便是有矛盾點,也能調節著太太平平過日子,老祖宗也就滿足了。
可惜,到底是不成的。
楚維琳看著信,心中也是五味陳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