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枝

718 傷逝

718傷逝

“三哥……三哥……你醒醒,三哥!”

謝鸞因幾乎是踉蹌著奔進了謝琰的臥房,一路上把胭脂她們嚇得夠嗆,就怕她動了胎氣,更怕她不小心摔倒。

床榻上,謝琰果然已經全無意識,一張瘦削,已看不出從前那謫仙般美貌的面容已經不只是慘白了,那已是如同金紙一般的色澤。

看到的人,心下都不由得一“咯噔”,這還真是已經不成了的樣子了呀。

謝鸞因自然也知道,本來急切的步子放緩下來,她放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喚著他,像是怕嚇著了他。

謝琰的吐息很淺,幾乎感覺不出。

那青萍縮在一旁,咬著唇,不敢哭出聲來,卻已是一臉的淚痕。

奈何,不管謝鸞因怎么喚,謝琰都沒有清醒的跡象。

片刻后,高路終于是看不下去了,略略猶豫后,上前來,手里捏著一根針,往謝琰身上的某個穴位扎了扎。

“我給三爺扎了一針,讓他提了一口氣,夫人若有什么話……抓緊吧!”說罷,嘆息一聲,抽身而去。

謝鸞因愣了愣,眼里的淚,終究是滾了下來。

其他人,對望一眼后,都還算得識趣,紛紛起身,往外而去,還將門也給掩了,留下一室安謐。

床上的謝琰,動了動。

謝鸞因趕忙抬手,將眼角的淚痕拭去,再凝目望去時,果然瞧見謝琰幽幽醒轉了過來。

“三哥。”她輕聲喚道。

謝琰轉過眼,望向她,先是有些茫然,片刻后,那目光中,才有了些神采。

“阿鸞?”他低低喚道。

謝鸞因連忙點頭,“是我,三哥。”

“他們放你回來了?”

“嗯。”

“這樣就好。能親眼見你平安歸來,三哥也算得安心了。只是,略商那里……”說是安心,眉宇間卻還是攏著愁緒,憂心因他一人,讓謝鸞因夫妻二人陷入困局。

謝鸞因知道他的心思,忙道,“三哥,你放心,他們之所以放我回來,想必是已經與略商達成共識了。就跟我們之前篤定的那樣,他們不敢傷我的,過不了幾日,略商就會來接我了,你放心。”

謝琰似嘆了一聲,然后點了點頭,“也好。再擔心,我也幫不了什么忙了。”

這語調卻是坦然得不見半分悲涼,反而透著一絲絲淡淡的欣悅,他終于,可以解脫了。

“阿鸞!三哥方才聽見喪鐘聲了……很好,你做得很好。托你的福,三哥總算可以安然地去地下,見父親、母親、叔父、嬸娘,還有兄弟們了。還有一件事,要勞煩阿鸞!我這身子,臟得不行,我去了之后,阿鸞便一把火,將我燒個干凈,也好讓我清清白白,干干凈凈地去見我謝家的列祖列宗,歸葬謝家祖地。”

古人對于遺體的全乎最是在意,卻沒有想到謝琰開口便是這么一句,想必是對那段經歷,深惡痛絕,連帶著,對自己也是厭惡透頂。

他明明是身不由己,明明,這些,都怪不得他。

只怕,這就是日日夜夜,折磨他的東西。事到如今,這樣的結果,她反倒該替他高興吧?

“三哥……”謝鸞因嘴角翕動,想說什么,可那些自欺欺人的話望著謝琰那雙清澈的眸子,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什么都不必說,你我都清楚。阿鸞,你便陪著三哥說說話吧!”

謝鸞因再說不出什么話,梗著喉,點了點頭。

便果真陪著謝琰閑話家常,說的,俱是從前定國公府還在時的事,他與兄弟們在軍中的趣事兒,大伯父如何教他騎馬射箭,他頭一回如何打了勝仗……

夕陽西下時,謝鸞因給謝琰掖合了被褥,望著嘴角含著笑,好似沉睡了過去的謝琰,緩緩自床榻邊,站了起來。

推開門,走了出去,等在外面的人都朝著她涌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著什么,還有人,已經越過她,往身后的房門而去……

她卻好似都沒有聽見,沒有看見,抬頭望了望天,紅霞滿天,映著瓦上的殘雪,明晃晃得刺得人眼疼……

一只孤鳥,鳴叫著掠過頭頂……

那聲音,聽著有些凄清,同時,卻又莫名的尖銳,好似要刺穿她的耳膜一般。

謝鸞因痛苦地捂住耳朵,覺得天旋地轉……

“夫人!”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瞬,她總算聽見了聲音,驚慌的喊叫,是胭脂的嗓音。

夜,已經很深了。宮門已是下鑰,可今日的宮城,卻是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太上皇與太后驟然而逝,陛下下令要厚葬,即便是有皇后娘娘操持,這宮里,自然也是要忙翻了天。

御書房內,還亮著燈。

李雍還在等人,這人,卻回來得比他想象當中要晚了許多。

“謝琰死了。”徐子亨拱手行禮后,不等李雍問,便是道,“齊府也要辦喪事,府中又沒有主事之人,因而幫著理了一會兒,耽擱了。”

李雍愣了愣,許久之后,倏然笑了,帶著兩分譏嘲,“他倒是會挑時候,他去得安心了……這樣,便真的算是恩怨兩清了?”

李雍不是傻子,謝鸞因的舉動他也能猜到由頭,謝琰的遭遇他們不是不知,或許也有過同情和唏噓,只,到了這一刻,李雍心里,除了怨憤與嘲諷,卻再生不出半點兒別的。

作為局外人,徐子亨還真不知該說些什么,誰對誰錯,總不過都是因果輪回,命運弄人罷了。

“你說……齊府沒有主事之人?”李雍默了片刻,神色也要平穩了許多,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是問道。

徐子亨輕瞥了他一眼,終究是道,“許是謝琰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了,阿鸞她暈倒了。不過,她家中,本就養著大夫看顧謝琰,倒是方便,已是看過了,沒有大礙。”

李雍的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聞言,揮了揮手道,“她此時可千萬別有什么。”

“陛下放心,臣會看著的。”

李雍說了幾句話,似是倦極了,抬手輕輕一擺。

徐子亨會意地行禮退下,到得殿門外時,門扇關上時,他回過頭從那門縫中望了過去。

堪堪瞧見李雍的身影,落在那寬大的黃花梨大案后,身后,是寬闊的大殿,那些明黃的帷幔,還有滿殿金碧輝煌的裝飾,卻映襯著那道身影,越發的孤清冷寂。

高處不勝寒,大抵如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