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蕭謠這邊的溫馨愜意,蕭言嫣的日子過得那真是苦不堪言。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現在成了落毛的鳳凰,落魄的。蕭安然讓人將她關起來后,就自去了宮里。據說那位最愛紅將軍的梁惠帝今日出關,召見蕭相。
蕭安然雖然很想立刻解開謎團,找到證據,但是到底還是要以國事為重。
鄒氏去了柴房兩次要見蕭謠,都被擋了回來。無功而返的鄒氏陰沉得可怕,陰冷地目光讓蕭府上下俱都不敢直視。失了勢的鄒氏,如今騎虎難下。蕭家二爺父子又去了南詔不曾回來。要說起來,這府里頭能夠勸動蕭安然改變心意的人,還真是沒有一個。
周嬤嬤就給她出主意:“太太,能不能尋一尋太子?”
鄒氏驀地睜開了眼睛,露出里頭猩紅的雙眸。
是呀,怎么就沒想起太子來呢?在鄒氏看來,太子對蕭言嫣可不是一般的好。他對蕭家大小大姐這么多年來的情意,鄒氏可是一直看在眼里。
若非如此,鄒氏又怎會冒著得罪秦王世子的危險,干起假鳳虛凰、移花接木想要找人代嫁的勾當?
她強自讓自己鎮定,先尋來了心腹去秦王妃處托了秦王妃讓秦王過來說和。畢竟當年可是這個秦王妃上趕著邀她一道算計秦王世子的。如今既然嫣兒出了事,那么秦王妃她也不能清閑自在、做出一副毫無干系的做派。
還有太子處,鄒氏也已派了心腹送信給他。信中自然將蕭家嫡女另有其人拋開不說,單只說蕭大小姐遭了小人的陷害,如今正逢窘境,還請太子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幫一幫。鄒氏瞇著眼睛,定定地說下最后一句:“給太子殿下帶話,就說我蕭府上下定當肝腦涂地、報答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
這就是要站隊太子了!
周嬤嬤聽得心驚膽戰,沒想到鄒氏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只怕是出了個餿主意。雖然鄒氏和蕭言嫣都覺得太子對蕭大小姐一往情深,可是依著周嬤嬤這幾年的冷眼旁觀,總覺得太子對蕭大小姐也不過如此。當日在蕭府,太子可是盯著蕭謠那張過分好看的臉看了許久。
旁人許是沒看到,周嬤嬤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這話卻是不能同鄒氏說,再就是: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何況鄒氏現下這樣看著有點瘋狂,周嬤嬤可不敢去觸這個霉頭。
自從得知自家的侄兒死了的消息。周嬤嬤一張老臉就沒有笑過。
她同周老歪名為姑侄,實則是年歲相仿,自小一處長大,真真是最親近的人。周嬤嬤心中清楚,周老歪今日的下場一切全都怪她。當年若非因為她苦苦哀求,用了自小的親戚情分和恩情要挾,周老歪和劉婆子斷斷不會做出那些事,他倆可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
唉,都是一念之差釀成大錯。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挽回。再說,若他們不做,鄒氏也不會饒過他們幾個。
周嬤嬤慢慢地給鄒氏捏著頭,往下去,給她揉著脖頸,捏著她僵硬處,心思卻早就飄向了旁處。
都是自己罪孽深重,連累了周老歪夫婦?他們老周家至此也算是絕后了!真是報應啊!
“嘶!”
正凝神苦想的鄒氏只覺得頸子一疼,她忙拿手一拍呵斥道:“周嬤嬤,你這是怎么了?這一早上見你,就不對勁,怎么一天下來還是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周嬤嬤忙跪下請罪:“老奴方才在想著老歪他們也不知有沒有人給他下葬。”反正鄒氏總會知道她打聽過周老歪,周嬤嬤索性挑開了說。她也有自己的心思,說不得主子能憐惜一二給可憐的周老歪夫婦收尸安葬。
周嬤嬤費了好多銀錢才打探出來,周老歪夫婦橫死,二人都丟棄在了亂墳崗。
“弄什么棺材,下什么葬?都是因為他,害得我損兵折將,現在手上連個得用的人都沒有。看看現在,這蕭府內宅,馬上就要被那幾個老不死奪權了。”
蕭安然雖走得匆匆,卻從宮里頭請來了幾個嬤嬤,如今正在蕭府。鄒氏一想起那幾個門神,額頭就突突跳個不停。真是一事未了又生一事!
鄒氏不想起還好,一想起這些氣得手指都嵌進了掌心,將一層老肉恰弄得見了紅。
周嬤嬤心下涼成一片。她還以為,就算主子不同意,也是因為現在不安穩。她本以為,就算鄒氏不應允,至少能對她道一聲抱歉,或是給些憐憫....
周嬤嬤飛快地瞥了一眼鄒氏:可是這一切都沒有。
不僅如此,二太太還對她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雖然沒有直說,周嬤嬤也能聽明白,二太太這是在怪她當年放走了周老歪夫婦。
可是,她怎么能不放?
本就是連累了他們,若不放,她死以后還有什么臉去面對自己的父母?本就是她拉著周老歪夫婦下水,害得他們背井離鄉終日惶惶。
周嬤嬤跪在地上,重重地開始磕起頭來,地上“咚咚”的響聲和額頭傳來的劇痛都不足以抵消她心里的悔恨。也不足以喚起鄒氏的些許惻隱之心。
周嬤嬤搖頭: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周老歪死了,劉氏也死了。一切都晚了。
她的眼皮子早就跳個不停,這些天從早跳到晚。她也從黑夜睜到天明。她都不用去想這是左眼還是右眼,便知道定是兇多吉少。
還有這一次,她是躲不過去了。
不就是死么?她罪孽深重,也該死了。
不過鄒氏到底是沒讓周嬤嬤死,而是派她去做件重要的事情。
確切的說是兩件。
“先救人,若是救出你還有命,就再去殺一個人。”
渾渾噩噩的周嬤嬤行走在青石板路上,耳邊響起鄒氏那句冷冰冰的話。
她遍體身寒,她冷意連連。她不知道自己的罪孽還要加多少?
想不到鄒氏就連周老歪死了也不肯放過利用周老歪。鄒氏還說,若是她做得好,就賞周老歪個薄棺材,弄個墳冢好生安葬,也好讓他安去。
“怎么能去得安穩呢?”
周嬤嬤失魂落魄地絮叨著,一陣春風吹過她苧麻色夾雜著白發的斑駁鬢發,吹起她滿身的狼狽不堪。她顧不得頭發鉆進了她的口鼻的刺癢,只一疊聲地自問又自答:
是不是人做錯一回就永遠不能再回頭了?
是吧?
大約是的吧。
她跌跌撞撞,她滿臉張惶,她不想再去。
可是,在她身后有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強勢地推著她。讓她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不能停留,也停不下來,然后她就繼續泯滅人性著,繼續傷天害理著,也繼續為非作歹著。
“兩位小哥,老奴過來看看我家姑娘。”
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嘴唇,又揉搓了一把黏在臉上的頭發,周嬤嬤一嘴苦味地沖著看門的兩個小廝勉強笑著說道。
“原來是周嬤嬤。”
兩個小廝對她倒也和善,只是仍然不讓周嬤嬤進去。周嬤嬤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沖他二人笑了笑后,就腆著臉,往里鉆。
小廝沒料到這婆子居然如此厚顏,畢竟這是蕭相吩咐的事情。這婆子不要命了?小廝顧不得多想,二人忙抓住了周嬤嬤的衣裳,拉著往外扯。
周嬤嬤那是多么的身經百戰?哪里能懼這兩個年輕的小廝?她都不用攢勁兒,就脫了身上的外衫,露出了里面黑黢黢的里衣。衣裳散發著老嫗特有的味道,更是不經拉扯。
但是小廝不知道啊,他們覺得自己不過是就這么隨手一拽,誰成想這周老婆子的胳膊就露出了白花花肥膩膩的肉來?
兩個小廝看著手里頭攥著的迎風搖擺的破布條,不禁面面相覷。
得虧是個老婆子,這若是二太太方才過來時也如此撒潑,那他二人可就真的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就在兩個小廝暗自慶幸之時,就聽那周嬤嬤已經換了新花樣開始放聲痛哭地大喊著:“你們這些牲口啊,我都這么大歲數了,都能做你們的娘了,居然還敢輕薄于我?我恁死你們!”
周嬤嬤是先撓后說的。所以,當小廝的脖頸上火辣辣地疼時,周嬤嬤已經又開始了下一輪的撕扯,開始扯拽起他們的衣裳來。
不好!
小廝暗道要糟。若是他們被拽得衣衫不整,這死老婆子再使勁兒地這么一喊,只怕這臟水就此潑上了。小廝都是才調過來的新人,心思手段且嫩著呢。哪里能及得上周嬤嬤這樣的陳年老嫗?
不多時,二人就敗下了陣來。
至此,周嬤嬤大獲全勝。
周嬤嬤身邊的小丫鬟忙趁此機會溜進了柴房,抖著手替蕭言嫣松了綁。
待小廝察覺時,周嬤嬤已經用她那對面袋子似的雙乳甩動著、搖晃著躍躍欲試要貼近小廝。直讓他們不堪其擾。
我滴乖乖啊!
左一看得驚心動魄,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靠近那個一身皮屑往下落,兩個布袋來回蕩的婆子。他身形敏捷地飛檐走壁著,要去給主子通風報信了。
左一走得及時,沒能最后的大戲。
周嬤嬤以一人之力,居然真救出了蕭言嫣。但是她還得做第二件事。才能讓周老歪夫婦入土為安。至于那個被她叫來的小丫鬟?蕭相知道,自然會推她出來頂缸,小丫鬟也多半會被打殺。
但是,管她呢她。
拿好了主意,穿好了衣裳,又用篦子抿好了頭發。周嬤嬤又要上路。
“你做得很好。”
鄒氏抱著蕭言嫣,小聲地勸慰著她,半晌才抽出空來對跪在地上的周嬤嬤夸贊一句。
“還不讓她去殺死蕭謠那個賤人!”
蕭言嫣被關了一夜,早就如冬日枝頭被風雪摧殘得就要凋零的黃葉,整個人抖得不行,哭個不停。這句話還是抽空說出來的。
“好了,我的小祖宗,你把二嬸...”鄒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忍了忍,卻還是沒忍住。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說道:“你把娘的心都哭碎了。”
鄒氏心里苦啊,這么多年來閨女一直“二嬸二嬸兒”地叫著,雖然同她親近,可是有哪一個為人母的,不想自己的閨女叫一聲娘?
事到如此,她就決定不瞞著蕭言嫣了。
“不是,不是!你怎么會是我的娘,我娘不是早就死了嗎?”
蕭言嫣看著鄒氏發黃起皺斑斑點點的臉,又想起父親在書房里藏著的那個美人兒。她不想相信這是真的,她的娘親,只能是那個被父親日日想著,夜夜念著,放在心里揣著的那個絕世佳人。而不是面前這個相貌平平,心狠手辣的鄒氏。
蕭言嫣雖然同鄒氏親近,卻看不起她。如今聽見鄒氏如此說,不由崩潰得大哭起來。
鄒氏心如針扎,只好哄著拍著蕭言嫣。
周嬤嬤雖不想管,卻還是本能地勸說:“大小姐,二太太真的是您的親生母親。她十月懷胎..”
“不要說了,你這個母狗,給我滾。”蕭言嫣用了平生最惡毒的話開始咒罵。
她不信自己不是蕭安然的閨女,不信鄒氏和她有什么干系。
“要你多嘴。”
鄒氏狠狠地瞪了眼周嬤嬤,居然說道:“嫣兒,你是我的閨女,也是蕭安然的閨女。”
周嬤嬤顧不得心傷,猛地抬頭看向鄒氏。只見鄒氏先還說得艱難,后頭居然順溜了起來。
“嫣兒你只需記得,無論是哪里來的貓貓狗狗,都不能搶走你蕭家大小姐的名頭。”
又推了推她,“快去洗漱,穿件淡色的衣裙。就穿那件藕色的,那件太子喜歡。”
原本還在哭鬧的蕭言嫣聽見這話,不由停住了哭泣,打著哭嗝還不忘問道:“太子?太子在哪兒?”
鄒氏才要答話,卻見周嬤嬤仍舊直愣愣地杵在那兒,不禁低斥道:“還不快去,我給你的那兩樣,好好用。若對你有防備,那么你一見到人就灑。若是能讓她吃進去,就用那瓶黑色的。”
蕭言嫣也在一旁胡亂地說道:“快去,我要那個丫頭死,現在就死!”
她咬牙切齒,她恨之入骨。蕭言嫣從來沒有如此恨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