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是他們傅家的事,老侯爺自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遲玉卿也知道理應不該說這些的,可要她選擇漠視,如今的她也做不到。
她沉吟了一下,才道:“敢問在傅爺爺心中,明依算什么?傅家的三小姐?您的親孫女?還是說,在傅爺爺心里,就只有傅淮宴一個孫兒?”
這些事,或許在懷梁的大家族里見怪不怪,但是她遲家不同。
哪怕是前世她去了敬陽公主身邊,敬陽公主也不過是不喜她,并未瞧不起她。
這一世,她做了很多她以前都不敢想的事,她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她和師父四處游歷時,見多了眾生疾苦。
可這世間對女子的不公,使得她尤為深刻。
有一回,她和師父在長蘇游歷時,救了一個跳海逃婚的女子。
說來,那姑娘也算不得窮苦人家出生,聽說還是當地的富商之女。
不過那姑娘是個心氣高的,從小便喜歡讀書,更是當地遠近聞名的才女。
她的才學,便是一些秀才都不及的。
不過,這世俗并不允許那姑娘盡情展現自己的才華,姑娘及笄,她家里便給她訂了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可那姑娘是個心氣高的,她覺得自己不應就這樣嫁人,所以她在成親當日跑了,為了躲避家里人的追趕,不惜跳海反抗。
被他們師徒救起后,那姑娘同他們道過謝后,便瀟灑離去了,說是要去求學。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
也不是每個姑娘都像那姑娘那般灑脫,她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便是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里。
在她回來懷梁之前,師父問她還記不記得,她想要拜師那會兒他問自己的那個問題。
雖然時隔多年,可遲玉卿還是記得她的回答。
她說,她想像師父一樣,學好醫術救更多的人,師父那會兒對她的回答不甚滿意。
回想這一路走來的種種,遲玉卿也大概明白了師父的用意。
這世間存在的病,又豈是一兩副藥便能治好的?
師父說,之所以收她為徒,不單單是因為她足夠誠心,還是因為她是一個女子,一個有地位、有遠見的女子。
雖然師父沒有明說,可遲玉卿明白,無形中她肩上的責任,也越來越重了。
在這永綏,乃至于整個世間,有千千萬萬個傅明依,她們生來便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若非她們自己甘愿,那她便愿意為之爭上一爭。
因為她這一通質問,老侯爺的臉色并不好。
“她自是我傅家的三小姐!小丫頭,老夫知道你與那丫頭是至交好友,可你要知道,這懷梁只有一個遲家!”老侯爺并未回避她這個問題。
老侯爺雖然也欣賞她的聰慧,可在這種沖突面前,老侯爺也笑她還是個小姑娘。
遲家一直都是一個特例,世人根本不會認同他們,還要在背后說閑話,這也是事實。
在老侯爺眼中,不管是大小姐也好,亦或是她傅明依也罷,他們首先都要為了傅家而活,絕非是從心所欲。
老侯爺的精力有限,為了傅家的后世榮昌,他只能對一人盡心盡力。
顯而易見,不會是一個女子。
“傅爺爺說的這些卿卿并不認同,卿卿只知道,借助女子成事,并不高明,也走不遠!”
縱然老侯爺對她的話嗤之以鼻,可遲玉卿仍舊堅定自己的想法。
她本就無懼老侯爺,能說出這些話來也不奇怪。
“小丫頭,我看你是當真不知天高地厚!”老侯爺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并不真切。
遲玉卿也同樣笑著回應:“若是知道這天有多高多厚,便不會有如今的武安侯了,傅爺爺尚且如此,卿卿亦是不服輸。”
遲玉卿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該長長膽子了。
這世間,遠有比茍活更值得為之努力的事。
她如此大膽與之嗆聲,老侯爺自是沒想到。
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可盯著她那雙認真的眼眸,他又說不出來什么話。
遲玉卿耐著性子,給了他一杯熱水。
好不容易待老侯爺順過氣來,她又道:
“誠如祖母所說,或許遲家與傅家就該走到現在這一步,我想傅爺爺也不必再心懷愧疚,反正,在您眼中,再親厚的關系,若是與之不能謀利,便是隨時都可以舍棄的。”
“你!”
遲玉卿一直掛著一張笑臉,說的話卻是一句比一句尖銳,直將老侯爺氣得上氣接不上下氣。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可知,你父親都不敢同我這般說話!”
老侯爺也是真生氣了,他可以自己評判自己犯下的罪孽,卻不是由一個小輩來指著鼻子罵他。
若是以前,他可不管她是誰,一氣之下取了她的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過,老侯爺也知道,此一時彼一時,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他的身體不允許,良心也不允許。
所以,他只是生氣。
遲玉卿也知道自己將話說得有些重了,到底是不應該的。
“傅爺爺,我并非有意氣您,我敬您和祖父一樣,都是這永綏的大英雄,只是我以為您和他們那些人不一樣的。”
老侯爺也是錚錚鐵骨,她當然不是有意侮辱,只不過話說到這里了,她便有些激動了。
瞧著她眼中的失望,老侯爺心下一凝,一下便想到了以前和遲老將軍的情誼。
在他們傅家說婚約不作數時,遲老夫人看他,也是這般眼神,直戳人心。
老侯爺的愧疚涌上心頭,也沖散了方才的怒氣。
他長嘆了一口氣,道:“罷了,我到底不該跟你一個小丫頭計較,你走吧。”
誰又能想到,想他堂堂武安侯,人人尊崇的老侯爺,竟被一個小丫頭教訓了。
老侯爺這會兒還真不想見她了,也是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
不然,他這張老臉,便要在一個小丫頭面前丟光了。
他都這么說了,遲玉卿哪里還好再待下去?
她也微不可見的嘆了嘆氣,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冥想的老侯爺,這才轉身離去。
她一推開門,便看到傅淮宴在門外站著,看她的眼神還有些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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