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矜

四卷第一章

靖安十六年,春——

北堂故一睜開眼,入眼的便是一個鶴發蒼蒼的老者,看他的眼中還透著關切,讓人看著便覺得十分溫暖。

這張臉,就是過了許多年,他仍舊很是熟悉。

“祖父?”晃眼間,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語畢,他又吃了一驚。

他的嗓音沙啞,聽起來還很稚嫩,不像是嗓子受損所致。

季閣老見他眼神迷茫,忙看向一旁的太醫:“張太醫,你看這?”

季無淵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震驚不減。坐在他床邊的太醫不正是那個被三王親手殺了的張太醫嗎?

他又左右看了一圈,無暇顧及這屋中人,抬手撫摸上了自己的臉。

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他的臉上裹著厚厚的布,鼻尖還有陣陣濃郁的藥香傳來。他又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閣老無需擔憂,公子只需要靜養一些時日便能痊愈了,只是這臉上的傷……大抵是要留下些許印記了。”

張太醫想起他臉上的傷,也不禁為之唏噓,也是如今季家頹勢,若不然那些個紈绔子是斷然不敢傷人至此的。

不過他這么一說,季閣老反而放心了。便隨之拱手道謝:“如此,便多謝張太醫走這一趟了!”

“閣老不必言謝,相信此事陛下定會給閣老一個滿意的答復。”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便由管家將人領出去了。

送走了張太醫,季閣老又重新坐回到了北堂故的身邊,摸著他的手,憐愛道:“好孩子,真是難為你了!”

這張臉,生得如此之好,如今真是可惜了。

北堂故恍然,怎料世事無常,而今他竟然又成了季無淵。

也罷,既然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便再做一次季無淵也無妨!

不想被瞧出端倪,他回握住老爺子的手,應道:“左右不過一張臉皮,孫兒自當以大局為重。”

季閣老自是滿意,連連點頭。

“對了祖父,季海此人不可久留,切莫再生意外了!”傅淮宴沉思了半晌,才道。

他可不想再被那無用的三王纏上,前世便是那三王無端橫插一腳,若不然他的處境也不會那般被動。

而今有重來的機會,他自當小心謹慎,萬不可再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語罷,季閣老卻是略顯疑惑的看著他:“季海?他怎么了?他近來做事還算安分,倒是并未出什么差錯。”

說到季海這個人,季閣老還算是滿意的。再說自己手中留有季海的把柄,量他也不敢對他季家有二心。言至于此,季閣老當真是不明白季無淵的意思。

聞言,季無淵臉上的神色分明多了幾分錯愕。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有些遲疑道:“無事……對了祖父,平川戰況如何了?”

“這個你且放心,軍中內應早已傳來消息,而今只欠大夏的一場東風了。”說話時,季閣老的眼中分明有恨,他終有一日會為季家報仇!

季無淵腦子卻還是糊涂的,他只覺得此時腦子里好似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為他是回到了他誣陷傅淮宴傷他臉那時,可現在看來并不是。

從季閣老話里的意思來看,大夏并未吃那一場敗仗,自然也就沒有什么主動議和一事了。

可他臉上傳來陣陣的疼痛也在提醒著他,受傷并非是假。他在腦海中又搜尋了前世記憶,好似并沒有這一段。

只是縱然他心中有千般疑惑,也沒有再多問什么。

又應付了季閣老幾句,季閣老囑咐下人好生照顧后便也離開了。

待屋內沒有人時,季無淵才輕輕握拳放在嘴邊清咳了兩聲。

說時遲那時快,霎時間便從房梁上跳下來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人,恭敬的跪在了他的面前。

“我是如何受傷的,你且細細道來。”他半倚著,不咸不淡的說道。

下面跪著的男人卻是有些好奇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只是在觸及到他的視線后,便慌忙低下了腦袋。

“殿下恕罪!恕屬下愚鈍,不是殿下做的局么?以免日后被人抓住把柄,殿下便在平南王壽宴上借那些紈绔子弟之手毀其容貌……”他是季無淵的暗衛,但他并不明白季無淵想說什么,生怕說錯了一個字。

提及到平南王壽宴,季無淵才恍然大悟。前世他的確做了安排,原來他竟是醒在了這時候……

只不過,他記得當時是遲玉卿救了他,那群人并未來得及劃傷他的臉,而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那救我的人可是遲家二小姐?”

對于現在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有些模糊,并不真切。

暗衛立刻搖了搖頭:“殿下,屬下不曾看到什么遲家二小姐,是屬下將平南王世子引來,親眼目睹了那群紈绔子弟傷人。”

這事他當然記得清清楚楚,他假扮刺客,這才引來平南王世子,這其中的每一步都是他家殿下算好了的,無一差錯。

“怎會如此?分明應該是她才對……”季無淵只覺得自己很是頭疼,分明是重來,又為何一切都不一樣了?

暗衛見狀,雖然好奇卻也不敢多言。

半晌,季無淵才又開了口:

“你且去仔細打聽打聽遲家二小姐當日的行跡,切莫有半分差錯!”

“是!屬下遵命!”

暗衛退下,季無淵卻是再難靜下心來。

這一切似乎都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樣了,可他明白有些事實是不會改變的,如今的形式看來,掌握主動權的也是他,既然如此,那他便沒什么好顧慮的,就從現在開始,他半點也不會再輸了!

至于傅淮宴,待他身上的傷好些再去會他也不遲。

沒一會兒,暗衛便回來復命了。

“你是說她根本就沒去參加壽宴?”季無淵不敢相信。

暗衛頷首恭敬應道:“是!聽說是遲家二小姐前些日子落了水,便在府上修養,當日并未出府。”

那么多人看著的,絕非有假。

他還從那小姑娘院里的下人嘴里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那小姑娘和平南王世子妃生了嫌隙才沒有去參加壽宴,只是這些閑言碎語他便不好復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