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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后,柳樹林子鮮少有人進來,得知王知州的親戚借住這里,羅振昌昨天便讓人將這里打掃一新,從庫房里取來家什,擺上應季的瓷器,聽說那親戚性子清冷,想來身邊也有服侍的,便沒敢貿貿然往這邊派使喚的人。愛↑去△小↓說△網
雪越下越大,可能是因為沒人走動的緣故,柳樹林子的雪積得比別處要厚,一腳踩上去咯咯直響。
羅錦言還是第一次來柳樹林子,好在冬日里的柳樹林子光禿禿的,視野倒也寬闊,遠遠望去,便能看到那處院落。
雪地上那串淺淺的腳印很快便被不斷飄落的雪花蓋住了,羅錦言只好根據最后看到的印跡中腳尖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很遠,她回頭看去,卻沒有看到夏至。
她人小腿短,跑得不快,夏至應該是能追上她的。
她的身后只有她自己留下的足跡。
四周寂靜,只有雪花落到樹枝上的沙沙聲,就連那幾只不怕冷的寒鴉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羅錦言的心也隨著寧靜下來。
夏至應是被人攔住了吧。
否則她一定會追過來。
羅錦言握緊了拳頭,這里是羅家三房世代居住的地方,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父親,有她的世仆。
是什么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攔住她的丫鬟?
即使是有真的有事,只要夏至說是去找大小姐,也沒人敢攔著。
是回去?還是繼續往前走?
她稍一躊躇間,忽覺眼前一花,她的身體已在半空中,她來不及驚叫,就看到托在腋下的那只手。
她被人抱起來了!
就在一瞬間,她看清了那只手。
那只手骨骼分明,白皙修長,指甲干凈整齊。
下一刻,她已經穩穩當當坐在一株大樹的枝椏上。
她低頭看去,能看到粗壯的樹干和自己那雙還沾著雪沫的穿著繡鞋的腳丫。
繡鞋是蔥綠色的,繡著粉色忍冬花。
沒有捂住她的嘴,說明這人知道她是啞巴;沒有挾持她往林子深處跑,說明夏至是被他制住的,他確定沒有人追過來;能在一瞬間便把她放在樹上,說明這人不但是練家子,還有輕身功夫。
那留在雪地上極輕極淺的足印,應該就是他的吧。
這樣的人,一般是做大事的,不會蠢到在羅家莊子里綁架羅家小姐。
想到這里,羅錦言反而放下心來,她笑盈盈地抬起頭,就看到那個抓住她的人。
粗布棉袍,身材頎長,背脊筆直,看上去應該是個年輕人。頭發烏黑,臉上用塊布巾遮住,只能看到一雙眉眼。
眉毛如墨羽般服貼,卻在眉峰處揚起,不僅棱角分明,還多了幾分飛揚,如同舞起羽翼的靈禽,隨時能飛向云端。這樣的雙眉下,卻是一雙如同深潭般深不見底的眼睛,靜寂沉斂,水波不興。
也只是粗粗一瞬,這人已經掠下樹椏,向著柳林深處而去。
羅錦言怔住,這人抓住她,就是為了把她扔在樹上?
她重又看看身下,距離地面約有兩丈,別說是讓她跳下去逃走,就是放了梯子,她都怕一腳踩空摔下去。
也不知夏至被扔在哪棵樹上,夏至不是啞巴,那人或許會堵夏至的嘴......
羅錦言無可奈何地裹緊身上的翠綠緞面灰鼠皮小襖,早知如此,她就穿上那件猩猩紅的斗篷了。
有雪花落到她細嫩的脖子上,她冷得打個寒顫,她有些懊惱,前世她活到二十二歲,是當過娘的人了,重活一世,怎么還像小孩子似的,做出這樣莽撞的事來?
她開始后悔起來,試著去喊救命,可是小臉脹得通紅,發出的聲音就像月子里的小奶貓。
她索性閉上嘴,與其做這種無用功,還不如保存體力。王朝明所謂的親戚明天就要住進來了,以羅振昌的脾氣,今天會讓人來看看房頂有沒有被大雪壓塌,待到雪停了,還會打發人過來掃雪,總要把房前屋后的雪打掃干凈吧。
想到這里,羅錦言更加心安,她甚至在心里哼起了小曲,兩只小腳丫一蕩一蕩的,踢著飄落下來的雪花。
那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樹下,他仰起頭,有些奇怪地看著那兩只小小的繡鞋,踢著雪花的動作,就像跳舞一樣,很有節奏。
這小孩是年幼無知還是嚇傻了,被人挾持扔到高高的樹上,也不知道害怕的嗎?
小啞巴不會哇哇大哭,那也應該縮成一團小聲抽啼,既害怕從樹上掉下來,也害怕不能回家。
可她倒好,這么冷的天,她倒一個人玩了起來。
虧著他不想把她凍死,還巴巴地折回來。
羅家雖然富足,但看這莊子就知道,這都是祖上留下來的家產,那羅紹想來也并非魚肉百姓的貪官,他被無端扯進這件事來已是倒霉,沒有必要再把他唯一的骨血活活凍死。
算了,既然折回來了,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吧。
那人悄無聲息,樹上的羅錦言并不知道樹下有人,她在心里默唱著楊萬里的折枝詞,這還是夏至小時候在江西時學來的,夏至唱得很好聽,她也跟著學會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像正常人一樣說話,一定也能把這曲兒唱得婉轉悅耳。
“積雪初融做晚晴,黃昏恬靜......”
她唱到第三遍時,噗的一聲,一件灰呼呼的物件兒從下面扔上來,不偏不倚,正搭在她頭頂的一條兒臂粗細的樹椏上,積雪簌簌而落,有的落到她的臉上,涼絲絲的。
她仰起小臉,看清楚了,那是一件衣裳。
衣裳很面熟,她認出來,這就是剛才那人身上穿著的。
她伸手把衣裳拽過來,灰褐色的粗布,顏色和這蕭條的樹林幾乎一樣,穿著這種顏色的衣裳,即使藏在樹上,也不會被輕易發現。
衣裳外面沾了雪花,入手涼嗖嗖的,但里面卻是又輕又暖。
羅錦言心頭微動,把衣裳翻開一看,吃了一驚。
她原本以為是件粗布棉袍,沒想到竟是件粗布面子的皮袍,而這做里子的皮子,并非羊皮狗皮,也不是她這種灰鼠皮,而是只有王公貴胄才能穿的紫貂皮,毛色極好,濃密锃亮。
雖然普通人家不能逾制穿貂皮,但把皮子翻過來穿在里面的也大有人在,大戶人家都有幾件貂皮袍子,但用幾文錢一尺的粗布做面子的,她還是頭回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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