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夏夜清涼如水,微風中夾雜著花木的氣息,若有若無。
剛才從厚德樓回來時是坐在青油車上,沒有看到明遠堂的景色,此時從含翠軒走出來,才發現雖已入夜,但燈火通明,五顏六色的彩燈,交相輝映,將明遠堂照得如夢如幻。
“怎么掛了這么多燈?”羅錦言又驚又喜,若是照明,只用大紅宮燈或氣死風燈就行了,而此時的這些燈籠卻是五光十色,比起上元節燈市的也毫不遜色。
“喜歡嗎?”秦玨輕聲問道。
“嗯,喜歡。”羅錦言點頭,她是真的喜歡,前世深宮之中一切都是中規中矩,這一世,她從小到大就喜歡熱熱鬧鬧的。
“前面有個湖,在那里看燈更漂亮,你累嗎?讓人抬上肩輿吧。”羅錦言剛才就喊累了,秦玨原本已經不想再讓她出來了,可是到了后來,是她自己要出來走走。
“不用,都說了出來走走,坐在肩輿上就沒有意思了。”
羅錦言早已換下雙朝認親時的衣裳,此時穿了件銀紅撒花小襖,月白色的挑線裙子,長發簡單挽個纂兒,插了兩朵酒盅大的縐紗絹花,沒有了白天時的華貴奪目,看在秦玨眼里,就是熨帖舒服。
他伸出手,輕輕牽起了她的手。雖然是晚上,但身后也跟著四五個丫頭,對他突出其來的親昵舉動,羅錦言很不適應。
她微微掙扎,想要掙脫他的手,但他似是早有防備,握得很緊,她無法掙脫,只好任由他牽著手,走在冰裂紋的小徑上。
忽然,她的眼前一亮,眼前是十幾只碩大的青花瓷魚缸,而在這些魚缸中間,則是一只大甕,水聲潺潺,有泉水從甕中噴出,水花四濺,順著甕口滴進下面的幾只大魚缸里,水面上有兩盞小小的蓮花燈,泉水噴出時,這兩盞燈便在水面上轉來轉去,仔細一看,這燈是用琉璃制成,泉水打在上面也不會澆滅。
羅錦言驚愕地看著那從大甕中噴出的泉水,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身邊的秦玨:“這是照著我畫的圖做出來的?”
秦玨笑道:“為了做出這個泉眼,可花了大力氣,和你想像中的一樣嗎?喜不喜歡?”
并非隨便一個地方就能找到清泉,從甕中噴出來的并非是泉水,而是請了能工巧匠引了井水,又用特殊的方法做出管道讓水從甕里噴出來,僅是這個,就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去年冬天,羅錦言住在香河的莊子里百無聊賴,秦玨就送了一張九九消寒圖過去,只是這圖不是畫梅花,而是畫風景。
之后秦玨把這張圖要回去裝裱,同時又讓汪魚臨摩了一張,他按照羅錦言所畫的圖,將明遠堂重新修建,因為那張圖上原就有些建筑和樹木,羅錦言只是在空白的地方畫上她喜歡的景致,因此明遠堂里的主體建筑和古木并沒有大的變動,即便如此,還是用了一年時間,花了七八萬兩銀子。
羅錦言就是再聰明,也沒有想到秦玨為了她隨手的一畫費了這么大的心思。
就像這只涌出噴泉的大甕,純粹就是她想像出來的,除非是有現成的泉眼,否則即使做出來也是不倫不類,可眼前的這道噴泉卻和真的噴泉一樣,甚至更漂亮,而且他還別出心裁放了兩只琉璃燈,在夜里也是流光溢彩。
再往前走,每一處都是羅錦言熟悉的,那張圖她畫了整整一個冬天,為此她還翻閱了幾本造園的書。有時擔心畫得不好,她會在紙上反復修改,然后才會畫上去。而這里的每處景致,或是畫上原有的,或是她想像出來的。
前面不遠處是一片湖澤,湖澤中間以花堤一分為二,秦玨拉著她的手走上花堤,告訴她道:“現在花期過了,只有楊柳了,好在還有幾分楊柳岸的味道,春天時,桃花盛開,花瓣隨風落在湖中,那時的景致更美。”
桃花是飄零之物,大戶人家嫌它輕薄,很少會種在家里。
但羅錦言在畫中便有這樣一道桃花綠柳的花堤。
如果說不感動那是假的,羅錦言心里被填得滿滿的,說不出是苦是甜。
她站在花堤上,晚風吹起她的長裙,她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少年,卻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眸。
花堤上也掛著彩燈,燈光下,他的眼中眸光流轉,帶了幾分綺麗,幾分瀲滟。
“秦......玉章,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話一出口,羅錦言覺得自己問得真傻。
秦玨輕輕松開她的手,卻用雙手抱住她的手臂,低聲笑了:“你不是說過,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是啊,上輩子他欠她的。
羅錦言腦海中又浮現出昆明湖邊那個冷峻如刀的男人。
十幾年后,眼前溫暖如春的少年會變成前世的樣子嗎?
今生她已經嫁給了他,自然不會再有趙思,但是他是不是還會像前世那樣背信棄義?
趙思......
許多許多年過去了,趙思的影子越來越淡了,但那種鉆心的疼痛卻依然還在。
看到她眼中忽然閃過的迷惘,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秦玨不想給她開小差的機會。
“惜惜,前年我回到京城,家里正在給我議親,我好不容易把這件事全都辦清,就發現我可能來不及了,那天從楊樹胡同回來,我心里像刀割一樣,一想到你會嫁給霍星,我就什么都不想顧及,想把你搶了帶走。”
“那時我甚至不敢想,會有這么一天,我陪著你在自家園子里散步,所以我只能厚著臉皮往岳父面前湊,好在他老人家慧眼識珠,將你嫁給了我。惜惜,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高興。”
他沒有告訴羅錦言,那天他站在楊樹胡同外面,看到霍星牽著湯圓出來,那時他滿嘴都是酸水。
羅錦言看著他明亮的眼睛,問道:“你身上的傷不用換藥嗎?”
“你給我換嗎?”
“我只給你換一處,另一處你自己換。”
“我自己換很費勁。”
“誰讓你刺到那個地方,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