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的喜鵲湖上,本該是熱鬧的一番景象。
但是此時的顧遙憐卻絲毫聽不見畫舫外的聲音,她看著眼前的少年,猶如晴天霹靂。
前兩個時辰前,她還和自己那薄情寡義、見利忘義的丈夫爭執著說要和離,下一刻她便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一切似乎都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不,也不全是——
譬如她信誓旦旦的對天起毒誓,“若上天開眼,能讓我再活一次再選一次,我寧可嫁給這燕京城里人人畏懼的‘活閻王’日日受苦,也斷然不想遇見你。”
她信奉神佛多年,給寺廟添了不少香火銀子,可上天從不曾厚待她。
這毒誓發了又能如何?只能表示出她要離開的堅決。
偏偏她起誓的時候,上蒼突然開了眼。
不僅讓她又回到了十三歲這年,還直接被一位女子‘掠‘走,坐在了這活閻王的身前。
這未免也太靈驗了?
“方才我瞧著你身手不凡,推人下水的動作既干脆又利索,殺人不眨眼的樣子實在果斷,所以會誤以為你是個俊俏的郎君,才把你帶來我船上。卻不想你和我一樣。”坐在她身旁的少女埋怨著,“你生的如此好看,怎么就不是男的呢?”
“你要是男的,肯定是這京城里最最好看的男子,我會把你養在家里,把這世上最好的金銀首飾都給你。”
“不過你連女扮男裝都如此好看,像天上的月似的,想必你兄弟們的容貌也不會太差,你家中真的沒有到了年紀可以婚配的哥哥、弟弟嗎?”
少女還在嘀咕,左右不過是埋怨她不是個男兒身,聲音楚楚可憐。
明明是她被硬‘搶’到這里的,要委屈也是她顧遙憐委屈,怎么如今倒像是她欺負了少女一樣。
任顧遙憐兩世為人見過無數風浪,剛剛接受了自己重活一世的現實,從小廝手中死里逃生,卻不想還能遇見人埋怨她?
她不是男子?是她的錯嗎?
“孔姑娘,現下已快過亥時。”顧遙憐在眼前的少女準備盤問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時,開口打斷她的話,“我若再不回去,我家里人該擔心了。”
再晚些,不利于她的謠言也要傳播開了。
顧遙憐想,她得趕緊回去。
少女怔了怔,有些驚訝,“你認識我?”
“聽人說起過你。”顧遙憐笑,“府中有小廝乃是瀛洲人。”
“唉……”孔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笑起來更好看了,你若是個男子,我就不會猶豫不決了。”
顧遙憐:“……”
得,又說回起初的話題了。
“我身邊的小廝說起孔家,就像說起了活菩薩似的,他對你們贊不絕口。”顧遙憐再一次把話題扯回來,“像孔姑娘這樣直爽的人,我今兒能遇見你,也是有幸。”
她這話說的倒是真誠,因為在幾年后,孔家為了抵御東番的侵襲,全族戰死沙場。
包括眼前的孔昭,無一幸免。
顧遙憐從骨子里,便欽佩這樣的人。
“可不是有幸嗎?”孔昭自然也能分辨出眼前的少女的話是夸贊還是諷刺,她笑著道,“你方才其實很危險,若不是我帶你離開,后面再上船的那些小廝,肯定要把你丟入湖里。”
“這喜鵲湖上雖然人來人往,但是你家船的位子卻停在西邊角落里,那邊太偏僻了,怕是你掉進水里,也沒有人會發現。”
“這些人下手極狠,是想要你的性命的。”
顧遙憐苦笑,默不作聲。
連孔昭都看出來這件齷蹉事后的目的,她又怎么會不明白呢?
他們想要殺了她。
顧遙憐的母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去世。
多年的戰亂讓顧家也只剩下她父親一人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紀大了,不能親自照顧早產的她。這些年,她一直被父親的義姐王若蘭親自教養長大。
顧遙憐自出生起,便沒有見過一直駐守在邊境的父親,和被父親養在身邊大自己兩歲的姐姐。
她被父親獨自留在京城中多年。好在姑父和姑母待她很好,把她寵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人心險惡,以至于對親人沒有半點防備之心。
如今想來,外祖父和外祖母身子再差,怎么會不能照顧好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難道富貴的柳家已經窮到奶娘和婢女們都買不起的地步了嗎?
她每次去柳家做客,表姐妹們對她說著尖酸刻薄的言語時,她表面上風輕云淡,心里卻也是難過的。和她留著一樣血脈的人,并不在她身邊。
至于她的嫡親姐姐——顧遙卿。
前世,顧遙卿離世的時候,顧遙憐曾坐在姐姐的床榻前,問了她一句,她們到底是姐妹還是仇人?
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真,姐姐說,“你我從來都是水火不容的。”
偏偏前世的她,居然還曾奢望這份微薄的親情。
若不是顧遙卿說著不熟悉京城的一切,邀她出來賞燈,她又怎么會瞞著姑母出門,女扮男裝后出現在這里?
兩個人一起飲了會果酒,顧遙卿便說瞧見了柳家人,親自去邀他們一起來畫舫內拍七,這一去便是大半個時辰。
顧遙憐是悄悄出府的,身邊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
方才顧遙卿借著不熟悉周圍環境,把她身邊唯一的丫鬟也帶走了,偌大的畫舫只剩下她一個人。
在她嫌船艙內太熱去甲板上散酒氣的時候,背后突然出現了幾個陌生的小廝,他們像是見了仇人似的想推她落水。
即使她身手不凡,卻也抵擋不住人多勢眾。
前世的她被人推入水中,最后被蕭家的婢女救了上來。
大夫說若蕭家的人再晚一步,她怕是已經去閻王殿里喝茶了。
那時的顧遙憐高熱不退,曾一度沒了氣息。
等幾日后她剛從鬼門關爬了回來,卻也不知是哪里起了流言,說她私下和柳家三少爺柳鈺見面,纏著柳鈺不放,絲毫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矜持。
再后來,她為了保全伯府的名聲,為了讓姑母在伯府內不在為難,不得已的回到了柳家,和姐姐一起等父親歸來。
似乎所有的悲劇,都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以她如今的閱歷來看這件事情,顧遙卿未必能做的如此周全。若她死了,顧遙卿也逃脫不了干系。顧遙憐想,有人要殺她,更知道顧遙卿和她不和,所以想借顧遙卿的手。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么會知道顧遙卿心里恨毒了她?
若她今夜真的死在喜鵲湖上,裴家、柳家和即將歸來的父親怕是會結仇。
前世她即使沒有真的死在喜鵲湖上,可也只能看著姑母病逝,姑父不得已在朝堂上站隊,受人唾罵。父親被人誣陷貪墨,落得了個眾叛親離、斬首示眾的結果。
“你這樣回去,我自然也不放心。”孔昭思索了半響,才又對顧遙憐說,“我把你送到岸上,再派幾個人護送你回去。”
“不過,我實在是喜歡你,往后我可以去見你嗎?”
孔昭握著顧遙憐的手,十分真誠的建議,“你我今日能遇見也算是有緣,我瞧著你像我妹妹一樣,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難我當。”
“我今日在眾多男子里選了兩位最好看的,我方才一直猶豫不決,不知道選誰做夫婿。我現在決定了,我要分你一個讓你帶回家養著!”
說著孔昭抬起手來指向一側如今還是俊逸少年的活閻王,“他不僅長的好看,身手更是不錯,能在我手中堅持一炷香的時間,來日一定能護你周全。”
顧遙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