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一齊抬頭,那人奔到其中一人面前,焦急的道:“老爺,縣衙貼出告示了!”
“什么告示?”
“說少爺的這個案子,總緝事廠已經接手了!馬上就會派人來了!”
“什么!?”
眾人齊齊驚愕。
唐時錦還朝之后,將東廠改為總緝事廠,連辦三樁大案,痛斬朝中官員幾百人,聲名在外。
而且她又有神仙之名,財運加身,得上天庇佑,當年雷劈昏君,生子時的天現異像,如今又生出聞所未聞的六胞胎,這種種……在這個時代,全都是神仙的明證!
沒有人敢跟她硬杠!
而且,最關鍵的,總緝事廠的名聲,極為光明中正,每次辦完案子,都會放出告示,樁樁件件,人證物證,寫的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不信服。
此時,哪怕最遲鈍的人,也恍然明白了方才葉望說的“按律處置”的份量!
這一回,才真的是要按律處置了!!
說也奇怪,如此理所當然之事,對他們來說,卻是滅頂般的打擊!!
有人當時就崩不住了,撲上去就一掌打在了葉望身上:“你這個害人精!你還我的松兒!”
葉望沒閃沒避,當時就被他打的吐了血。
一片混亂之中,劉成猛的撲上來,擋住了那人,那人怒道:“你讓開!”
劉成喝道:“打死他有什么用!打死他人就能回來嗎?”
那人呼哧直喘,雙眼泛紅,卻最終又慢慢的放下了拳頭,咬牙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劉成轉回身,定定的看著葉望:“葉兄,你畢竟也幫了衛大人一點忙,出入過幾回總督府,你給我一句實在話,你能不能再去打聽打聽,或者求求衛大人?這些孩子還有沒有希望?”
葉望拭了嘴角的血,低聲道:“我馬上就去。”
他轉身就走了。
他是真的去了總督府。
雖然衛時磊給了他一句準話,說不會要葉追云的命,可是他深深的知道,他,及他們的表現,對將來葉追云一行人的處置,甚至對將來朝廷對待整個江湖的態度,影響很大很大。
所以他不止是過來問一問,也是過來稟報的。
衛時磊這會兒還沒回來,是湯蓮生接待了他,看他面色不好,就叫了個人過來,給他把了把脈。
然后他就跟他道:“葉先生暫時留在此處吧!案子的事情,還有一些需要葉先生配合。”
葉望苦笑道:“草民多謝湯大人的好意,只是,不用了,草民得回去才行,不然……怕鬧起來不好收拾。”
“那又何必?”湯蓮生溫言勸他:“葉先生幫了我們很多忙,我們也不好看著葉先生成為眾矢之的。”
“這是我該得的,”葉望低聲道:“我教子不嚴,縱的他無法無天,做下了這種事情,我心中悔之極矣……這些,全都是我該得的。”
湯蓮生沉默半晌,然后就把京城里畫皮俠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道:“因為師父對我與小師叔十分疼愛,護衛都是皇上和師父給的,這邊的事情,時常報過去,恰好我們這邊遇到這事兒,又恰好京城里閬仙遇到畫皮俠的事情,所以……上頭覺得事態嚴重,才派出了緝事廠的人。”
葉望聽懂了。
他低聲求懇的道:“不知朝廷下一步……”
“還不知道,”湯蓮生神情十分坦然:“如今還不知,要等緝事廠查一查再說,只是,莫要再生是非了。”
葉望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會兒炎十一過來,給了他一顆丸藥,葉望也不問是什么,就直接吞了下去。
吞下去才覺出不對,這竟是上好的內傷圣藥,葉望急謝了一聲,炎十一已經一拱手消失了。
葉望出來的時候,許靈妙在外頭等著他。
這兩日她心中飽受煎熬,掛著大大的黑眼圈,一見他便迎了上來:“師父!”
葉望拍了拍她的肩:“妙兒,你記住,如今的一切,全都是你師弟咎由自取,衛大人所謀者大,這不是咱們一家子的事,你萬萬不可替我們求情,萬萬不可,你記住了沒有?”
許靈妙的眼淚當時就掉了下來:“師父,可是……”
“沒有可是,”葉望正色道:“追云是我沒有教好,衛大人能給的恩惠都給我們了。我希望你能識得大體,識得輕重,在這等正事之上,我們不該開口,也不能開口,開口也無用……妙兒,你答應師父。”
許靈妙哭著點頭,說不出話來。
葉望低聲嘆道:“不管他們待我們多和氣,畢竟尊卑有別啊!”
葉望不知道她的心事,不過是一時感慨,可是聽在許靈妙耳中,竟如箴言一般。
許靈妙強忍著送走了師父,終于忍不住捂著嘴哭出聲來。
衛時磊回來的時候,鄧閑背著手兒溜達過來,說了一句:“吶個……衛大人啊,許姑娘躲在院兒里哭呢,你要不要知道她在哪兒?”
衛時磊腳下一頓:“在哪?”
鄧閑比了比:“大門往東走,大梧桐樹的下頭。”
衛時磊直接轉身,往那邊走,來回的找了一圈兒,才聽到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她躲在樹墻后頭,顯然在拼命的壓抑著聲音,哭的雙肩聳動。
衛時磊沉默的站了一會兒。
他有點茫然,又有些慌亂。
理智上他覺得他這些決定全都沒有錯,全都是最明智最正確的,做事情就應該像阿姐一樣公私分明,可是看她哭成這樣,他心里難受的厲害,又慌的厲害。
那些準備好的說詞,想好的借口,甚至真正的理由,全都說不出口了,好像每說一個字,都顯得他自己,卑劣的厲害。
才剛過十七歲的少年,還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陌生又洶涌的情感。
他就這么傻站著,滿心焦急的想上去安慰安慰她,可腳就像釘在地上一樣,一步都動不了。
一直到她察覺到了什么,猛然轉身。
淚還掛在她臉上,她哭的紅鼻子紅眼睛的,一點也不好看,一見是他,她嚇了一跳,慌里慌張的胡亂抹了抹淚,勉強露出了一個笑:“衛大人?”
他心頭抽了抽。
有很多話想說,話到嘴邊,卻莫名的冒出來一句:“你會不會怪我?”
許靈妙愣了愣,光著一對大眼睛看著他。
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又亮,眼圈紅紅的,睫毛被淚水濕的一絡一絡的,這樣看人的時候,又好看,又可憐。
她喃喃的道:“什么……什么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