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柏悄聲悄氣兒的道:“太妃出嫁!”
張杰先是一愣,然后他就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怎么可能!就算皇上他一時……咳咳,也要顧及天下舉子的心情!”
云松柏冷眼看他這神情,索性也不多說,直接道:“我與張兄關系好,所以才與你說的,你可知唐隋珠?”
張杰囊中羞澀,已經有很久沒與人交際了,茫然道:“什么唐隋珠?”
云松柏于是小聲介紹了一下唐時錦賜名的淵源,然后才道:“那日我路過茶樓,在外頭看了看風景,就聽到唐隋珠與人悄聲交談……你想啊,慶王爺她,不是,奉天皇帝她,既然給他取了字,那他要是榜上無名,奉天皇帝也是沒面子的,所以肯定是暗中給他透了題的。”
張杰的神情頓時鄭重起來,然后他道:“這個唐隋珠,長相如何?”
就聽他第一反應是這個,就知道這人想到了什么齷齪地方!
云松柏的眼神驟然一厲。
但張杰卻沒有察覺,云松柏隨即垂下眼,道:“長相十分俊美。”
“果然!”張杰露出了嘲諷之色:“那這事兒,只怕還真有幾成準兒。多謝了!為兄會記著你的情份的。”
“不必客氣,”云松柏微笑道:“我與張兄一見如故,是很想立刻送張兄回老家的。”
張杰一愣,云松柏改口:“不是不是,衣錦還鄉的。”
張杰無奈道:“我房中有一些書,小云平時可隨意取閱,人啊,還是多讀些書的好!
這人啊,該死的時候,真是神仙也救不了,都不用他說,梯子就架過來了。
云松柏腹中冷笑,面上卻是張大了眼:“張兄這是何意!我從小飽讀詩書,只是不耐煩做學問而已,但我的文章,我家先生都說好的!”
“你啊,”張杰哧笑一聲:“家里先生拿著你家的月錢,那還不是天天好好好,是是是的?你就是叫這些人誤了!”
云松柏一臉不服氣的道:“你別不信,等我一有空兒,就寫出來叫你瞧瞧!”
張杰呵呵笑著,也沒再跟他爭。
他急匆匆的吃完了飯,便回房凝思,第二日連飯都沒出房吃,只在房中反反復復的,寫了廢,廢了寫,越寫越覺得焦躁。
一直到第三日一早,云松柏拿著寫好的文章過去給他看:“張兄!看我寫的文章。”
張杰有些煩。
馬上就是會試了,他寫出的文章卻不怎么滿意,結果他還來搗亂。
張杰拉下臉道:“我這會兒無暇,你先出去,莫要擾我。”
云松柏一愣,一臉的你居然這樣待我……就這么看著他,張杰想起他這幾日都是吃的他的飯,強壓了不耐,道:“真是孩子脾氣,好一時惱一時的。”
一邊接過他的文章,打定主意要狠批一頓。
沒想到拿過來一看,那俊秀的字兒,就叫他驚了一下。
再看文章,破題精準,文字犀利,通篇讀下來行云流水一般,對那干反對的文人,更是罵的淋漓盡致,哪怕罵的這些話叫他耳根發紅,有些心虛……可讀下來,仍舊覺得一氣呵成,叫人拍案叫絕。
他哪怕學業荒廢了些,但文章好壞卻是看的出來的。
這篇文章,單論文章都能說的上一個好字,若再加上這個觀念,看在上位者眼中,絕對是一個絕佳。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小云,如此年輕跳脫,卻能寫的出如此老辣雋永的好文章。
他心里的酸水燒的難受,咬牙道:“不錯,寫的還不錯。”
“我早說我寫的不錯!”云松柏尾巴翹翹的道:“怎么說教我的也是個進士!我跟你說,也就是我家有的是錢,不愛當官兒,否則我要是去考科舉,狀元都是我囊中之物!”
張杰黑臉道:“做人還是要謙抑些才好!”
“謙什么抑啊!虛偽!我才不要!”他突發奇想似的:“要不我也去考個科舉?”
張杰道:“你想考會試,起碼得先有個舉人功名!”
“哦,對哦,”云松柏道:“我把這茬兒給忘了。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當官兒,我去玩兒了。”
他就出去了,吩咐小廝:“走,我們出城玩玩!”
“公子爺!”小廝道:“馬上就是舅爺的生日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云松柏邁著四方步,“可我還沒玩夠呢!”
“可是再晚真的來不及了!咱們明日動身好不好?”
“哎呀你煩死了!”云松柏道:“天天催催催……行了!要走還不容易……”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就出去了。
張杰看著他們的背影,又緩緩低頭,看著手里的文章。
世事從來如此不公,這種浪蕩少爺,有一個進士先生,卻不務正業。
而他,一心向學,卻……求師無門!
他煩躁的轉了幾圈兒,坐到書桌前,想再落筆寫文章,心思卻不由自主的被這篇文章吸去了。
他終于再次拿起這篇文章,眼神兒變的幽深起來。
張杰今年已經是第四次考會試了。
他家境貧寒,幸好當初的發妻長于刺繡,天天賣繡品,供著他考到了會試……后來發妻活活累死,好在他有舉人名頭,娶妻還是容易的,于是又娶了一房妻子,借著岳家的銀錢又考了兩次,仍是未中,幸好銀錢充足,他索性直接留在了京城。
妻子不在身邊,難免要逛逛青樓,沒了銀子就寫信回去要。
誰知道要了幾回,妻子居然生了疑,悄悄的進了京。
岳家識得幾個江湖人,作風草莽,妻子也不是個賢惠的,居然在青樓鬧了一場,甚至還斷了他的銀兩。
他大失面子,加上沒了銀兩,只能靠典當度日,被人嘲笑……這一回,他是破釜沉舟,一定要考中的!
考中了,才能震懾那一干鼠目寸光之人!
可文章乃情之所至,他自幼讀書,知禮義廉恥,當然寫不出這種歌功頌德捧臭腳的文章,真情實感的贊同太妃出嫁這種無恥之事……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如今形勢如此,皇上糊涂,人在屋檐下,也只能暫時收斂鋒芒了。
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他便拿起那文章,默背起來。
云松柏一直沒有回來。
本來提心吊膽的張杰,漸漸連最后一份擔心也放下了。
他必是已經回去了,他本就無心科舉,也沒什么行李要收拾,回去了也不奇怪……就算他將來發現了,彼時他必已經進士加身,他又有什么證據能證明,這篇文章是他寫的呢?誰會信他?
一直到進了會試考場,小吏拿著牌子舉向四方……看清了牌子上的字,張杰的心嘭嘭的跳了兩下。
果然!居然真的是!
他露出了志得意滿的微笑,提筆蘸墨,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