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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振海依然低著頭。卻在心里回味著小女孩兒說過的話。尤其是那甜甜的清脆的聲音,好像在哪里聽到過?!
昨天中午他喝醉了,端給他水喝的那個小女孩兒,不就是操著這么個聲音嘛!之所以印在心里,是因為在他喝醉酒以后,沒人拿他當人看。就連自己的老婆子,不是也不讓他進屋去睡覺嗎?!更甭說自己的兒子們了,一個個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沒一個端給他一口水喝!
那個小女孩兒卻在他跟前待了老半天,還說了句“喝醉了對身體不好”的話。當時,他感動得落淚了。只是他的眼淚早已流的滿臉都是,別人分不出哪是痛苦的眼淚,哪是感動的眼淚,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那個小女孩兒竟然端給他甜水喝。那一瓢甜水,清冽甘甜,都甜到肺腑里去了。盡管醉的不能自己,他還是記住了那種甜味兒。
“依我說呢,”見付振海不開口,陸支書又說道:“付振海,你就實事求是地講。主席不是教導我們嘛,要講真話,實話。你就把你看到的說出來吧!”
陸支書勸呀勸的,付振海終于動了一動,站起來了。
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
“對嘛,”支書陸建國說:“本來又不關你的事……”
付振海一聲不響地點點頭,拖著步子,又走回原來站的地方,臉上的表情好像要哭似的。
常言說,昧良心出于無奈,莫非他真要害那又窮又老實的住在場院屋里的一家子?
圍觀的人們都把心提了起來。
“陸支書,”付振海的聲音十分奇怪,像在發抖,“你……要我說?”
陸建國:“等你半天啦。”
付振海又點頭。
“我付振海,大家知道的。”他轉過身,向著大家,說的慢吞吞的:“在咱田家莊算不得一個人……就如那個說,像一條狗!……我窮得無法……我沒有辦法呀!……想用酒消愁,卻越消越愁。大家是看見的……臉是丟盡了……”
他這是怎么啦?圍觀的人們很詫異,都靜下來,望著他。
“可是我再窮,還有個住的地方不是?!還苦爭苦把,給兒子蓋起來一處任務房不是?!雖然現在還閑著,但房子是戳在那里了。可有的人還不如我,一家大人孩子,擠在借來的一間是屋子又不是屋子的地方。如果我再往他們的傷口上撒鹽,那我可就真的不是人了!”
胡大霞一聽話頭不對,忙打斷他說:“付振海(連稱呼也不叫了),你扯南山蓋北海地扯這么遠干什么?”
萬沒料到,付振海猛地轉過身,也把腳一跺,眼睛紅紅的,敞開聲音吼起來:
“陸支書,這返銷糧,給——由你;不給——也由你。我付振海從今往后,再也不喝酒了,我把醉酒的時間用來掙工分、挖野菜,日子雖然清苦,心里卻踏實。”
人們從來沒有看見付振海這樣兇過,一時都愣住了!他那寬大的臉突然沉下來,鐵青著,又咬著牙,真有幾分叫人畏懼。
“我付振海想過好日子不?想堂堂正正做人不?想,都想。”付振海繼續說道:“過去我渾渾噩噩,怕這怕那,最終還是受窮,被人瞧不起不是?!
“田達林家境狀況不如我,但人家活的有骨氣。七歲的小閨女兒就敢把手伸進滾開的油鍋里,我們這些成年人,哪一個又敢比?!
“田達林一家子上午搬進場院屋里,下午人家夫婦兩個就都出工了。工分工分,社員的命根兒,雖然值不了多少錢,多了卻能多分東西,成為余錢戶不是。
“還有孩子剛才說的那幾句話,我覺得我們成年人誰也沒往那里想吧:上半頭午發生的事,直到這時,做母親的還沒有給自己的兒子看醫生。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是誰的罪過?真要像……說的那樣,別說……咳,咳……我不說大家也明白……”
“付振海!你嘴巴放干凈點兒,你這是在咒誰?”胡大霞大吼起來。
“你吼什么吼?——未必你敢打我一下?要動手今天就試一回!……老子前幾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氣算是受夠了!虧得田達林一家人給我做出了榜樣:窮不怕,但要有骨氣!自己有理的事,絕不遷就。今天的事就給我上了一堂課……”
支書陸建國一聽岔皮了,忙插進來說:“付振海,你……你……”
付振海一下打斷了他:“你什么你?——你不是要我當見證嗎?那我就實話實說:當時我確實看見楊(胡)家的孩子在斜坡上骨丟(蹲)著來著。一站起來,沒站穩,摔倒了,然后就轱轆到坡下面去了。我怕孩子摔壞了,就過去看了看。見沒有流血,以為無大礙,就趕緊趕我的牛車去了。大家都知道,南洼里那塊地老遠老遠,不快些走,就完不成一天四趟的任務。”
在場的人們和村支書、治保主任都聽清楚了:楊(胡)家的孩子是自己摔倒后轱轆到坡下去的。這么說,田達林家的孩子——那個七歲的,沒有推他。
這一切是這樣的突如其來,大家先是一怔,緊跟著,男男女女的笑聲,向久旱天里的雷一樣,一下在大隊部里炸開了。整個辦公室都晃蕩起來。這雷聲又化為久久的喧嘩和紛紛的議論,像隨之而來的“嘩啦啦”的雨聲一樣,在大隊部里鬧個不停。
而人們心里都在想:付振海這家伙蹲在桌子腿那里大半天,原來還有這么一通盤算!平日里真把他錯看了!就是這樣!就應該這樣——是男人就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只見付振海又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對郝蘭欣說:“回去給達林兄弟說:孩子沒有推!——我付振海親眼看見的!我們莊稼人的孩子,不像那些龜兒子……”
胡大霞嘶啞著聲音叫道:“好哇,付振海!你記著……”
但她那一點點兒聲音,在人們的一片喧笑聲中,就算不得什么了,
倒是付振海的聲音吼的特別響:
“老天爺不餓死小家雀兒,卻劈死心術不正的人。”
說完,他邁著他那一雙大腳,說是沒工夫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場說來尋常到極點的糾紛,讓田家莊的人們好不開心,再不管胡大霞怎樣吵鬧,大家笑著,心滿意足,很快就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