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賣東西也很有特色:擔著二百多斤重的擔子,能一氣兒從田家莊走到烏由縣城里,中間只是走著換兩次肩。絕不撂擔子休息。天蒙蒙亮的時候去,賣完了,午后還能趕回來。然后下午去地里干活。買賣、掙工分兩不誤。
如果沒有東西倒賣,也沒有去幫工,這一天很有可能就會餓肚子。
對封大肚來說,一頓飽飯簡直就是上天最好的賞賜。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一輩子,就光為了一張嘴奔波了。”
隊長對此也有看法,怕社員們都學起他來,生產就沒法安排了。后來見社員們并不攀比他,也就做了這個順水人情。畢竟餓死社員隊干部也有責任不是!
對于他的倒買倒賣,工作組曾經要割他的資本主義尾巴:組織民兵對他進行批斗。封大肚放出話說:“誰批斗我,我就上誰家吃飯去。不管飯就餓死在他家門口。”
人們都知道他說的出也做得出——割了他的“資本主義尾巴”,他掙不了錢就得挨餓。人餓極了的時候,是什么事情也做得出來的——嚇得誰也不敢寫發言稿了。再加上隊干部的說情和解釋,工作組也只好作罷。
然而,他的貨源并不固定,得挖空心思到處去找。也并不是天天都能找到。所以,餓肚子是常有的事。
于是,聽說當彎兒里誰家修房蓋屋,就舍臉湊過去,到了那里拼命干,中午吃一頓飽飯。后來還擴展到整個前街。
其實,主家并不歡迎他的到來。因為他只會搬坯端泥。是個小工,拿不起瓦刀來。小工預備的再多,大工也得一個坯一個坯地壘不是?!主家怕窩工,一般不主動叫他。去了,多添箅子干糧,不去更好。
“這個封大肚多大歲數了?”
聽完夫婦倆的介紹,田青青忽然對這個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同情心理——忙忙碌碌奔波就為了一張嘴,給人賣力氣還落不了好。這個人活的也太悲催了吧!這么奇特的人物,自己前世里怎么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呢?難道說田苗苗記事以后,他就不在人世了?
田達林:“五十來歲吧!說不準。也就這一彎兒里。”
現在五十來歲。田苗苗還得再有六、七年才能記住小時候的事。難道說他真的沒熬到三中全會以后的土地改革?
田青青對他的憐憫有增進了一步。說:“咱去叫他。不就管頓飯嘛?人家還給干活哩。”
郝蘭欣看看田青青。一臉不解的神色:“現在他上了歲數,吃不了那么多了。不過,一個人也得嗆三、四個人吃。”
田青青想起空間里的玉米,和那即將收獲的一畝二分麥田。不由脫口說:“怕什么呀?咱家又有糧食。”見父母都投來驚奇的眼神兒,知道自己說走了嘴,又“嘿嘿”一笑,忙補充道:“反正咱的面粉是白撿來的。我多去掃幾回面袋全有了。”
田達林:“咱和他不是一個生產隊的。叫不著人家。他湊不湊過來,是他的事。”
一家人邊吃邊說邊聽,封大肚的故事說完了,一家人也都撂下飯碗。
田達林站起身,走到北邊床邊,依著被窩卷卷起一頭擰來。
田幼秋例行公事。開始刷鍋洗碗。
田青青還沉浸在故事中,坐在飯桌旁一動不動。心中暗想:父母沒有叫封大肚的意思。這樣的事,自己也只能點到為止。再多說,就與這具小身體不相符了。
“媽媽,咱做什么樣的干糧啊?你定下來。我好做準備。”田青青又把話題引向飲食。
“聽說別人家都是蒸凈玉米面窩頭。咱也做這個吧。省個人不能省人家干活的。”郝蘭欣沉了一會兒,回道。
田青青:“蒸凈玉米面的還不如蒸兩合面的呢。發發,又喧騰,又好吃。”
田青青現在給家里做的就是兩合面窩頭。一半兒玉米面,一半兒白面。將白面發開,然后把玉米面用開水燙燙,待不燙手了,就揣進發開的面團里。略醒一會兒,捏成窩窩上鍋蒸。很受父母哥弟的歡迎。
郝蘭欣首先拒絕:“得蒸兩、三鍋干糧哩,那來那么多白面?!”
“咱家有一大毛罐哩。”田幼春奶聲奶氣地說。
田幼春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傍黑的時候等田青青從城里掃面袋回來。每到這時,他就會得到幾顆塊糖,或者一把江米條、幾塊餅干。有時候,還能吃到香噴噴軟綿綿的雞蛋糕。他一邊美滋滋地吃著,一邊看著姐姐把掃來的面粉倒進面毛罐里。
今天他見面毛罐滿了,尖尖的。田青青用手摁了摁,才蓋上蓋兒。所以記憶清晰。
“真的嗎?”官僚的郝蘭欣臉上現出驚疑之色。立馬起身走到毛罐那里,掀開蓋子看了看。果然滿滿滴,上面還有一層小手兒摁過的痕跡。
最近這十多天里,正像郝蘭欣自己打趣自己的那樣,她幾乎成了真正的甩手大掌柜:對做飯不聞不問,孩子做什么就吃什么。糝子面子沒了,孩子說了她才知道。也僅僅是知道而已,因為田青青早已裝好玉米,或她自己,或讓田達林去磨了,根本經不了她的手。
面粉她更沒在意。反正是女兒掃來的,每天做著吃就做著吃唄,孩子有這個孝心已經很不錯了,自己再查克多少,那就太沒有意思了!所以,面毛罐里的面粉,她從來沒看過。
“青青,這些面全是你掃來的?”郝蘭欣驚訝地問。
“媽媽,除了我,咱家里還有誰去掃面袋呀?”田青青笑著反問道。
“真沒想到。攢了這么多。”郝蘭欣一臉幸福地對田達林說。
田達林也一臉幸福:“那就依著孩子,蒸兩合面的窩頭。反正吃什么也是吃。”
郝蘭欣笑瞇瞇地望著田青青:“閨女兒,媽不管了,你想做什么飯,就做什么吧!”
夫婦倆的話,就像從蜜罐兒里蹦出來的一樣,甜絲絲美滋滋,聽著讓人舒服。
家里有現成的酵子,田青青把它放到和面盆里,晚上端到空間里去發。等面發起來以后。再端出來。等到天明了再揣上燙過的玉米面蒸窩頭。
其實這是田青青自創的多吃白面的一種方式。這個時期人們生活水平普遍低。多數人家都是以玉米為主糧。少數貧困些的如田青青家這樣的人家,還得摻上一半兒的野菜。猛然間換成了白面饅頭,不讓人們議論才怪呢?!
兩合面的窩頭里雖然有一半白面,但是窩頭的形狀。黃色的玉米面又顯形。如果不親口嘗,很難知道還有面粉在里頭。
一上午,田青青蒸了三鍋兩合面發面窩頭。兩鍋放到空間里,一鍋留著郝蘭欣過目。告訴她干糧已經準備出來了,想哪天動工都可以。還指著半盆子發面對郝蘭欣說:“等干起活來了,我再現蒸現吃。”
郝蘭欣又是一陣驚詫:“我還打算讓你二奶奶、四奶奶、老五奶奶幫著蒸呢。這一來,連幫忙的都省了。”又對田達林說:“這孩子,讓我省心省大發了。”
“青青,那中午讓人們吃什么菜呀?”郝蘭欣趁勢又問。這一回她相信自己的女兒了。
“媽媽。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會釣魚,要是不給人們做頓吃,不得說咱家小氣?!”田青青撅著小嘴兒小大人似的說。
郝蘭欣笑笑:“行,就依你。你說叫誰來幫忙,我去送信兒去。”在心里卻感嘆:悲催呀。做母親做到這份上,真覺得對不起孩子,尤其是大女兒。
“不用。媽媽。我一個人能行。不就多了幾個人幾雙筷子嘛。”
郝蘭欣這回是徹底服了。刮了田青青的小鼻子一下,欣喜地說:“你都快成大廚師了!行,我不管了。只要不給我落一鼻子塔灰就行。”
“你放心吧,落不了。”田達林一旁插言道:“她平時做慣了,手熟。”
田青青心中暗喜:一個人可以充分利用空間時間,有別人參合,從空間里往外拿東西,勢必不方便不是!
開工這天,封大肚果然來了。有女兒那一毛罐面粉墊底,而且以后還會有。田達林夫婦很熱情地和他打了招呼,說了一些客氣話。封大肚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封大肚一米八的個頭,長乎臉,高顴骨,細身條,屬于中等偏瘦的體型。由于穿的衣服薄,胸脯一下癟癟的,與封“大肚”這個綽號一點兒也不相稱。
田青青直發悶:那一筷子大餅、一扁擔外帶兩扁擔鉤子饅頭,吃到哪里去了?
封大肚一進工地,就腳手不失閑地干這干那,擔水、和泥、搬坯、扛檁條,什么活重,他主動搶著去干。田青青趁送飯的功夫看了一會兒,就知道這是個不惜力氣的大實在人。
他為了一頓飯奔波,我有的是糧食。要是把這個人利用起來,就解決了自己小短腿小身板兒沒力氣的弊端。
可讓他做些什么才顯得名正言順呢?
田青青又存了一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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