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明天得多做著兩個人的飯。輪到咱家派飯了。”郝蘭欣又對田青青說。
派飯就是工作組來家里吃飯。因為是隊上派的,便籠統地叫“派飯”。
工作組就是上面派下來的人工作人員,按規定都是要派到老百姓家吃飯的。這個時代生產隊還沒有食堂,吃派飯是這個年代特有的現象,村里來了公職人員,生產隊領導按“輪流制”把飯派到農戶家里。吃飯時,農戶到工作組住的地方去領人。飯后,公職人員按規定標準,付給農家一定量的錢和糧票。
派誰家管飯那是政治任務,必須無條件完成,不管你樂意不樂意,不準討價還價,而且去的人家都是貧下中農和中農,要是地主富農,還輪不到這樣的好事呢。
由于是輪流坐莊,大家也心安理得,無話可說。況且吃派飯絕對不是白吃。尤其是糧票,雖然數量不多,對于沒有任何外來收入的農村人來說,也是稀罕之物。
田青青為了糧票,春天在場院屋里住的時候,就盼著被派飯了。
其實,村里的工作組一直沒斷過。
郝蘭欣在老院里與老人伙里著的時候,管過派飯。但那時田青青還沒有穿越,沒有印象。而工作組給的錢和糧票,也有田盧氏收著。所以,郝蘭欣手里一點兒糧票也沒有。
分開以后(確切地說是被攆出來后),先是住場院屋,又是在村外面,說起來那根本就不能算是個家,生產隊長自是不能讓工作組到場院屋里去吃飯。
搬回來以后。六、七口人住在兩間簡易偏房里。工作組來了,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生產隊長為了照顧他們,同時也是為了照顧工作組,也就沒往這里派。
這一來。田青青的糧票可就沒處里弄去了。因為這個時期買餅干點心等一些面食小吃兒,都得要糧票。
后來,姥姥郝徐氏給了五斤,田青青如獲至寶,變換著花樣兒地給田苗苗以及田幼秋小哥倆買零嘴兒吃。五斤糧票不長時間就用完了。
買順了手的田青青望著柜臺里的餅干兒小點心和雞蛋糕,急得團團轉。那時田苗苗剛斷奶,每天都要吃。田幼春打磨(淘氣,不聽話)的時候,也要用零食來哄。田青青真的好想買回一些去。
但是,沒有糧票人家不賣給。
情急之下。田青青想到了緊挨著面粉廠的糧站——那里每天都有非農業人口持著“城市居民購糧本”在那里買米買面。
“城市居民購糧本”可以買現成的米面。也可以支取糧票。田青青在一旁掃面袋的時候,經常聽到一些人抱怨細糧給的太少,一個人一個月還不足十斤,抓撓不著。
對呀,他們一個月不足十斤。我一次就能掃十來斤。何不用我的面粉換他們的糧票?!一斤換一斤,雙方都落實惠!
于是,田青青拎著自己剛掃的面粉,來到糧站門口,對在那里排隊賣糧食的一個穿戴整齊的一看就是城里人的中年婦女說:“阿姨,你要面粉嗎?是我剛從面粉廠抖面袋抖來的,干凈著呢。一斤糧票給你一斤面粉。”
那婦女眼睛一亮。把田青青叫到一邊,解開口袋口看了看,問道:“你家大人呢?”
田青青搖搖頭:“大人沒來,是我要賣給你的。”
那婦女說:“你這是多少斤?”
田青青:“不知道,咱到面粉廠取面室讓阿姨給過過泵去。”
那婦女眼睛一眨巴,說:“還到面粉廠干什么?到糧站的取糧處稱稱。不就得了。這里近。”說著,拎著面口袋進了取糧處。
“十斤八兩。我給你十斤糧票吧。你這是抖面袋抖來的,還不知道干凈不干凈,我認了。”中年婦女一副自認吃虧倒霉的樣子說。
田青青心想:十斤就十斤,不就差八兩嗎。就憑這個順當勁兒,也值。于是,便點了點頭。
哪知,那中年婦女把面粉倒進自己的面口袋里,遞給田青青十斤糧票,扭頭就走。
“阿姨,你還沒給錢呢?”田青青忙喊。
“錢?什么錢?你不是說一斤糧票一斤面粉嗎?”那婦女瞪著眼珠子說。但田青青看出她臉上飄著一絲兒羞臊。
田青青:“是啊,我是說的一斤糧票給你一斤面粉。你要在糧站上買,一斤糧票才給你三兩面。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在哪里買,不得掏錢呀?玉米面還一毛一分錢一斤哩。”
兩個人這么一對一答,立時圍上來三、四個買糧食的人。其中一個中年男子說:“別看這么個小人兒,打聽的還挺細,什么糧食什么價錢都知道。”
另一個人說:“口齒還很伶俐,像這樣聰明的孩子,胡弄不了。”
先時說話的那個中年男子對中年婦女說:“你一斤糧票買一斤面粉,夠幸運的了。知足吧,小孩子也不容易。”雖然沒有直接讓她給錢,但話里已經點明了。
那中年婦女臉紅紅地說:“她的面粉是抖面袋抖來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吃?我一斤糧票換她一斤,已經是豁出去了。再給她錢,我何必不買好面去?!”
田青青一看她說出這話來,也不想與她糾纏,便說:“阿姨,我一開始就給你說面粉是抖面袋抖來的。我愿賣,你愿買,買了賣了才是買賣。既然你對這面粉不放心,你的糧票你拿著,我的面粉你給我,咱兩拉倒。不要因為這點兒事,把人們都吸引過來看熱鬧好不好?!”
一個上了點兒歲數的老太太見田青青如此通情達理,便對那中年婦女說:“你用糧票買什么不都得拿錢?既然愿意多買點兒面粉,別的也就甭說了。”又對田青青說:“十斤面粉一塊四毛七,讓她給你一塊四,怎么樣?”
田青青點點頭說:“只要把話說在明處,我不在乎那一星半點兒。”
人群中立時發出一片贊嘆聲:
“嘿,這小姑娘,話茬子真趕勁兒。”
“一點兒也不像這么個小孩子說的……”
“也就是七、八歲吧,別的孩子還充奶孩兒哩!”
“誰家的孩子,這么敢說話?”
在人們的議論聲中,那婦女撂下一塊四毛錢,拎著面袋急沖沖走了。
田青青望著那婦女遠去的背影,不知道是喜還是憂。但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用面粉換過糧票。
后來這十斤糧票用完了,她曾想用原糧去換糧票。一打聽,還得到大隊部去開證明信。并且只有出遠門才開給。這不是她小小年紀可以辦得到的,讓父親去開,又沒有正當的理由,也只好作罷。
田青青現在手里一點兒糧票也沒有,一聽說明天管工作組飯,而且還是兩個人。這將意味著要有兩斤糧票到手,田青青高興的不得了。
原來,生產隊長見田達林搬進了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再不派飯,社員們就到了咬扯的時候了。
通過溫鍋,隊長也看出了這家的生活水平,又趕上田盧氏剛剛管過(派飯是按居住位置,一戶一戶往下傳,不能跳躍。否則,跳過去的高興,下一戶就會有意見。),下一戶自然而然該著田達林了。
“媽媽,工作組來了咱吃什么飯呀?”田青青高興地問道。
平常的飯食都是她安排,變換著花樣做給家里人吃。如今有外人,工作組又是吃百家飯,她想征求一下母親的意見,也好把派飯管的更圓滿一些。
郝蘭欣:“咱的上家是你奶奶。我問過她了,她家早晨吃的是玉米面紅薯粥,佐著老咸菜;中午熱面條;晚上小米稀飯,素炒了一盤兒白菜。干糧是凈玉米面窩頭。”
田青青:“一天三頓都是窩頭呀?”
郝蘭欣:“家家都是這樣。再窮的人家,也得蒸鍋凈玉米面干糧。要么蒸窩頭,要么貼餅子。有的人家光給工作組吃凈面的,自己一家子在一邊兒吃摻了野菜的。都吃吃不起。就連稀飯白粥也是這樣,給工作組盛出幾碗來,再倒上箅子菜,燒一開兒,一家子吃。”
田青青:“家家都是這樣?”
郝蘭欣:“可不。說起來工作組也怪可憐的。雖然吃的是百家飯,卻是一樣的飯食。因為人們都是互相問著做的飯。上家做什么,下家也做什么,飯菜做的一模一樣。有時候,十天半月不帶變樣兒的。”
田青青:“這還不得吃膩歪了呀?”
郝蘭欣:“有什么法子?人們做什么,他們吃什么,又不能挑飯食。再說了,家家都是隊里分的糧食,一個樣,又都不富裕,也做不出別的花樣兒來。”
田青青:“媽媽,咱家就吃饅頭唄。咱一天三頓吃饅頭,總不能單另給人家蒸鍋窩頭吧?!”
郝蘭欣:“說的也是。不過,下一家就得挑咱的理兒了。到了這時,家家麥子就不多了,不可能有人舍得蒸饅頭。”
田青青:“這怎么辦呀?我還打算中午包餃子呢!”
郝蘭欣:“包餃子改動忒大了吧!一村里也不見得有人做這樣的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