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廈崩塌

第四十章 合(6)黃粱一夢

“喂!”

拾二感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兩下,回頭看時,那只小手已經牽上她的手,把她帶出人群走向大樓無人的深處。

那只握在她手里的小手她很熟悉,光滑細膩的皮膚嫩得可以掐出水來,那是不需要為生活奔波的花朵才能滋養出的嬌嫩。拾二任憑她帶著自己在大樓里穿梭,坐著她都沒見過的電梯,走到她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傷好啦?”

那聲音像屋檐下清脆的風鈴,鈴錘是糖果敲起的甜音。

“我還好,小剮小蹭早習慣了。這里是干嘛用的,泡澡嗎?”

眼前,是一個直徑四米深半米的圓形水池,水池里水是透明的綠色,像汽水般充盈著氣泡。Led燈打在水池的池底,如一款人造的山間大澤,倒映出一篇晶瑩的翠綠。

水池前方,一個巨大的設備連通這翠綠的水池,折煞著這本該流淌在山間偏舟下的風景,重新用冰冷的機器把幻想拖回這漠然的工業機械風。

“你知道子腦空間嗎?就在電子腦里購買一個可以自己創造的世界。”

“嗯……好像廣告上見過。我沒裝,我的現實已經夠稀奇古怪了。”

昕踮起腳,湊到拾二的耳旁。

“脫衣服,帶你玩個有意思的。”

溫潤的呼氣撲過耳后,擾得拾二一陣發麻。昕撩起拾二的衣服幫她把衣服脫下放在一邊,自己解開腰帶,從肩膀處拉下自己的浴袍,和服隨即失去支撐,滑過她的肌膚落下。

拾二看著她,看著她粉白色的瞳仁像銜接著夕陽沙灘裹藏著整個少女不諳世事的美,那種不經染指惹得她有些迷醉,一時間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照片時的印象。

突然間坦誠相見,拾二突然間還有些害羞,心里好似被人剝開了飽經歲月的血痂,把自己柔軟粉色的傷口展示給眼前的她一般。

“你們會社的女生,一個個都這么撩人的么…”

“除了我還有誰?”昕問。

“嗯……沒誰。”

想著自己那個被剁成肉醬的仿生人,拾二嘟囔著嘴,被昕牽著一步步走入水池,柔韌冰冷的池水隨著她一步步地踏入,漫過腳尖、蓋過腳踝、淹住兩人的半身,來到了水池中央。

“這是類四氟化碳納米機器人溶液,能配合電子腦模擬身臨其境的觸感。”

說著,她把線纜從左手手腕拉出,插入后面巨大的機器。

“你把你的傳輸線插在我的后腦上,我們就能共享啦。”昕說。

“啊?共享什么?”

沒等拾二磨磨嘰嘰問明白,昕自顧自抽出拾二手腕的線纜便接入自己的后腦的插口。

“行啦。接下來,就交給我了。”

說著,香軟的身體把拾二撲倒,拾二下意識護住她的身體抱緊。水很淺,她們相擁沉入水中,被液體灌滿鼻腔灌滿眼睛。

那種入水的感覺極不真實,明明掉進了水里,卻能隨意地睜眼呼吸,仿佛是仰面沉入了一個夢境一般。再等拾二抬頭,世界好像被隔著水面重新顛倒,眼前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沒有了冰冷的水泥高樓,沒有了金屬的鐵墻,沒有了聳入云霄的建筑。一切仿佛是回到了那個古老年代,兩側是矮矮的榫卯結構的木房,屋頂搭著瓦片,人們穿著絲帛制成的衣服走在泥路上,車馬鳴嘯而過。像在開窗的不經意間,驀地踏入了一個畫中的世界。

“這這這…穿越了?”

“嘿嘿,現在在我的子腦空間里,我按唐朝建的~”

昕得意又有些靦腆,此時她身上已換成了一身桃粉綢緞連紗裙,搭配著這古香古色的韻味,活像一只桃花幻化成的小妖精。

“你要說你是按昭和年間造的那我確實不了解,不好說什么。但你要說這是唐朝,那怕是對唐朝有些誤解。”

“反正我心里的唐朝就是這樣的。”

“不說別的吧,”拾二指向旁邊一個路過的NPC。

“這人那條機械臂怎么回事?唐朝也流行改造人了?”

不光說路人,遠處,一個由大型的木質齒輪拼裝而成的城堡歷歷在目,無數木質的浮空車在天上飄浮游走。要是古代科技就發展到這個水平,那可能也沒后來引入“德先生”、“賽先生”什么事了。

“那就不是唐朝吧,就是古代。”

“古代也沒義體呀小公主。”拾二說。

“他的義體是木頭做的,古代又不是沒有木頭。”

“嗯,嚴謹,相當合理。這算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技能發動了,開始篡改歷史了。”

拾二不住地點頭,此生能看見這由各種木質齒輪組成的賽博古風她也是服氣。

“好啦,歡迎來到我的世界。你有什么打算,我帶你去玩~”

“哈,說是帶我玩,就知道又是你貪玩了。”

她捏捏昕的小鼻子。

“給我也換套衣服吧,我這身怪不搭的。”

“給你換身黑色的咋樣,那種酷颯女俠風?”昕說。

“干脆再給我配兩個金瓜錘讓我去搶個壓寨夫人得了。不要,我要少女,難得可以仙一點,給我身綠色吧,綠葉配你這朵小粉花,多搭。”

“那我再給你扎兩個髻,把你扮可愛點~”

“那像給你拎包的小丫鬟,我要當姐姐。”拾二說。

沒想到還沒走兩步,她們倆還真就這服裝軸了上。

“藍色咋樣,跟你的發色和瞳色比較搭,這樣看著咱們就像姐妹了~”

昕調出控制面板點了幾下,只見拾二抖了抖,身上變成了一條湛藍紗羅大袖裙。

“也行,好歹是條裙子。倒是你還差一點,別動。”

拾二靠近她,撩起昕右耳側的頭發便開始給她編小辮子。拾二別的地方大大咧咧蠻像個少年的,不過就編小碎辮這塊特別鐘情。

等到辮子編完,拾二看了看,露出自己左耳旁彩色線條編成的細辮子。

“你的小碎辮在右邊,我的在左邊,這下看上去才像姐妹。還有,”

她隨手拿起旁邊貨攤上的一個粉色的蝴蝶發卡別在昕頭發的左側。

“是妹妹就要更可愛些才行。”拾二說。

昕點點頭,對著貨攤上的鏡子彎著腰打量了一番。鏡子很小,卻正好能把她倆都照進去,一藍一粉,一左一右,不仔細看確實像是親姐妹。

“那我們算是準備好了,想去哪看看?我帶路。”

“還沒吃飯呢,這里面能吃東西么?”

“能呀,我帶你去~”

“只要不是人造肉和合成蔬菜就好。前段時間省錢,吃的都是那種人造的雪花肉,又柴又綿的快吃吐了。嘿嘿,反正都是假的,要不帶我吃點你們有錢人吃的東西?”

“那走,有家奈良我常去的店我照搬了進來~”

“也別吃日料,總覺得有輻射。”拾二說。

“那我要跟你科普科普,科學共同體已經證明了那點輻射不會造成任何可觀測到的影響。而且這是子腦空間里,也不是真實的。”

“管它呢,主要是想著膈應。”

這話一出,昕拉著拾二往前走的腳步明顯放慢了,最后直接停了下來。

“嗯…那個……”

“只有日料?”

“唔…這我真查了的,魚鲙就是生魚片嘛,唐朝人可愛吃了。”

“行吧,把權限開放給我,我來做得了。”

“你會做菜?”昕問。

“那可不,以前撿垃圾的時候十幾個弟弟妹妹都靠我做飯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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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她們劃著竹筏撐過湖面,湖面下碧綠的熒光里是整個繁華古老的城市,全息影像的錦鯉在城市中遨游著。一時有些分不清是城市在湖里,還是竹筏在云上。

“雖然你歷史不好,但你的想象力是真棒。”

拾二有一篙沒一篙地撐著船在城市上空漂游,湖里街上紅色的燈籠亮起,點染著翠色的湖底。

“我第一次知道能在城市的上空撐船。”拾二說。

昕從船尾走過來,挽起裙子坐在竹筏邊上,小腳交錯,在湖中蕩著水花,漣漪朦朧著水下的城市。

“漂亮吧,以后有的是機會帶你來玩兒。——怎么了?”

昕抬起頭,她感受到拾二的眼神有些觸動。一種無端的情緒在那湛藍的瞳仁看著她的同時,卻在腦海里不斷地放大。

“沒事,看著你,突然想我妹妹了。”

“你還沒跟我講過你有個妹妹呢~”昕說。

拾二靠近昕,她本想把小紫的照片調出來給昕看看,可手伸到一半,還是放下了。

“她叫小紫,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她。突然想起,好像一直在努力掙錢,一直在努力活著,好久沒有帶她好好玩過了。”

“要這么說的話,其實倒還挺羨慕你們,至少有好玩的你還會想起她。我跟我姐姐小時候關系其實也挺好的,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反而相處的越來越少。可能是父親大人要求她太嚴格了吧,讓她越來越沒有時間了。”

“你爸呀……”拾二想起她小時候山口隼那張總是被噎著一般的臉,“那他對你兇么?”

昕搖搖頭。

“可能是我長得特別像母親的緣故,父親大人對我很慈祥溫和。但對其他人總是板著臉,大家都挺怕他。”

昕的腦海里,浮起櫻那張總是冷冰冰逐漸不愛笑的臉。

“其實我經常蠻想她的,蠻懷念以前跟她一起玩兒的日子。可是就像這個子腦空間,從開始到現在,我搭了很久,也搭好了很久,一直想等她有空的時候邀請她也來看看。可她一直沒空,難得有點機會我好像又不好意思開口了,最后也沒有人來玩過。可能是家里人都要管會社的事,太忙了吧。”

“你沒有其他朋友嗎?”拾二問。

昕搖搖頭,臉上有些遺憾。

“學校不讓其他同學多接觸我,我能交的朋友很少。小時候還能跟姐姐玩,長大了他們都有會社的事要忙,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待著。也不知道我在這里待的這幾天,她會不會擔心我。”

“當然擔心啦,”拾二輕輕彈了彈她的小腦袋。

“自己妹妹被我們這群兇神惡煞的壞蛋綁架了,哪有不擔心的。你想想,要是是我妹妹的話,我能不擔心么。”拾二撓撓頭,轉念又想到了自己身上,“只是說有時候吧,做姐姐的還是得先把錢給掙足了,不然怎么帶妹妹過好小日子是吧?”

說著,拾二放下長篙,躺在了昕的旁邊。

“就像我,如果我不能帶夠錢回去,小紫就得出去工作。這里治安不好,誰也不能確保客人都是好人,上次丟了心臟,下次或許就會丟了命。黑天鵝你記得吧,就個高、特高冷那個?以前她不是這樣的,后來因為工作在她身上發生了很不好的事,她就變了,她把自己藏了起來,不讓別人能接近她。

“人沒死,魂卻丟了,我挺怕小紫哪天和她一樣。”拾二說。

她倒頭靠著昕,望著頭頂的月亮。

“所以有時候吧,姐姐就是得努力一些。雖然你姐姐可能陪你很少,但你也知道,我們這群人有多想扳倒會社,你姐姐的位置就有多危險。如果她沒那么忙碌,或許這個家里就需要你去獨當一面,讓你也置身于槍口之下。這樣想,她至少比我強,她沒有讓你置身于危險。”

她想了想,感覺好像也不對,別人妹妹是沒在會社任職,但也不知哪個缺心眼的把她妹妹逮來當了人質,還是讓別人妹妹還是陷入了危險。

“不過呢,你姐姐也不用擔心,她妹妹現在被照顧得好好的吶。”

“對啦,看在你今天給我做飯的份上,我給你彈首曲子吧,我新編的。”昕說。

“不錯呀,正閑這會兒只能看風景呢,還能才藝聽聽。”

話音未落,昕站起身,小腳丫子在竹筏上踩出一排水痕。昕架好古箏,隨著纖細的手指撫琴撥弦,弦音潺潺而來。

曉夜漁火落船晃

小腳戲水徜徉

留幾害羞慌張用船來裝

竹篙撐槳

柳葉不擋

古箏撫琴袖后半遮霓裳

櫻色化滿妝

芙蓉面著夕陽

故嗅青梅卻道江夜未央

春花誤節秋水已太涼

胭脂長劍飛鳥殤

晨曦透現能啼幾行

紅杏攀節隨意開心頭上

欄桿拍遍等誰遺忘

落花時節天各一方

徒留凌寒孤芳自賞

一撐長篙漫溯琴聲說它太慌

竹筏吱呀幾段心思難躲難藏

今夜月色太透離別不復過往

燈影缺角漏光秋涼露一半晌

一撐長篙漫溯琴聲說它太慌

冬雪難盼溫暖只怪春花越香

離愁太重太沉輕舟能拖幾兩

只是注定兩茫茫

聽著聽著,心也如湖面般越來越平,可是越平,卻越有幾縷漣漪消散不盡。

“你知不知道古箏有個故事,說的是古瑟本來有二十五弦,一半拆給了姐姐,一半拆給了妹妹;于是,瑟就變成了箏。”

“那我現在知道了~”

突然,話就像弦一樣斷了。夜很安靜,湖水也很安靜。竹筏徜徉在這片安靜的屋頂,卻把思緒和那首曲的歌聲帶得好遠好遠。

“小公主,你記得我那個死掉的仿生人吧?”

“嗯嗯,”她沒有避開這個話題,“第一次見的時候還是嚇我一跳。”

“仿生人的視覺影像和我是共享的,我聽見了娜拉說的話。娜拉說我來這里其實是想逃避,逃避所遇到的事,也逃避自己是誰。其實她說的很對,因為忙起來,有些東西就不用去想了。”

“其實吧,我和小紫之間發生了一些問題……”拾二說。

她躺在竹筏上把手伸向天空,看著自己的五指置于星空極光之中。

“小紫她并不是我親妹妹,但我真的一直把她當做妹妹在對待,可是相處的時間太長,好像就變得越來越不可控了。小紫她,有些喜歡我了……不是姐姐妹妹的那種喜歡,是我不太想過的那種喜歡。

“本來我想大大咧咧地糊弄過去,可她卻直接告訴了我,我沒有答復她,然后她心臟就受傷了。這件事對我來說雖然是個災難,但也算是個慶幸吧,慶幸可以讓自己被動地忙起來,不用再去想這件事了。但其實自己卻又無比清楚,這件事,其實從沒了結過。”

“那我問你個問題。”

“嗯嗯,你說。”

昕順著她的肩膀躺進懷里,和她仰望起同一片星河天空。

躺下時,揚起的香味像湊在鼻尖的蜜桃,想朝著她的臉頰咬下一口,可那種心緒,最終化成了一圈漣漪淡入平靜的湖中。

“你想和她在一起嗎?”昕問。

拾二搖搖頭。

“畢竟一開始只把她當成了妹妹。有時候也想要不然就勉強一下,我也沒別的打算,這事就這么解決了。可是等落在了身體上,卻無法邁出這一步。”

“那就拒絕她。”

“我還想她是我妹妹。有親人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但她已經表現出來了那種熱烈,拒絕可能就做不成家人了。本想拖著,但我卻又拖不掉,我能感受到那些不該有的小嫉妒。我跟店里其他女生聊天,甚至跟黑天鵝稍微私下待久一點她的小情緒都會掛在臉上。”

“唉唉別說,我想著她那嫉妒的小表情就愁。”

說著,她用手臂把自己的眼睛蒙住,好像這樣就不會看見她腦海里那張氣鼓鼓的臉一樣。

“喂,拾二。”

“嗯吶。”

“那你會喜歡女孩子嗎?”昕問。

她掀開手臂,下意識地朝昕的方向轉頭。

昕貼得她很近,轉頭間她那挺拔小巧的鼻頭差點蹭到昕的鼻子。她有些許驚愕,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少女的眼神一下讓她亂了神。瞳仁間注視到昕那雙無辜執著的小鹿眼像是被吸走了靈魂,遲遲無法把眼神挪開。

“喂喂,你知不知道你有點綠茶。”

拾二壓低了聲音,像被窩里相互挑逗的悄悄話。昕朝自己衣服上嗅了嗅。

“沒聞到抹茶的味道呀~”

“不是味道。就明明感覺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卻有意無意搞出點討人喜歡的小心機來。”

“那你,”

她的眼神有些躲閃,卻又再問了一次。

“喜歡女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