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日。第三天。
“你們在干什么?”
這話像是課上睡著的時候突然被老師點了名,拾二一個激靈,那冰冷的嗔怒穿過空氣和溶液霎時嚇得她睜開了眼睛。
她如夢初醒打量了下四周,故事再次轉回了大樓內部。
眼前一片蕩漾的碧綠,拾二大吸一口氣,呼吸間翠色的液體早已嗆入她的肺里。她能感受到肺腔里猶如薄荷般的冰涼,可是卻沒有窒息的感覺,仿佛她變成了一只魚,在綠野清潭中徜徉。
水面上婆娑著的那個熟悉高挑的身影看不清面部,但剛才那句語氣已經挑露無疑,她連忙直起身從水里掙扎起來。
“我…我沒干什么。”
黑天鵝沒有多說話,用眼神打量了下拾二,跟著那打量的目光,雞皮疙瘩從腳起到了腦袋。
早些時候,昕把她撲進納米機器人溶液她便失去意識進入了子腦空間中,此時她還保持著與昕赤身相擁的姿勢,那種纏綿輾轉的模樣,很難說是在PC還是在學外語,任憑誰都得做賊心虛一場。
“唔…怎么了?”
昕也被拾二的登出打攪,揉著眼睛從水池中逐漸蘇醒,摟著拾二的脖子坐了起來,把那足以用來澄清的距離再次消磨在肌膚相親之間。
拾二手指在水下戳了戳昕,暗示她離遠點。眼盯著黑天鵝那不屑的眼神,這感覺像被正宮娘娘抓奸在床的男寵,讓她整個人連著心跳無處安放。
“我要不然解釋一下?”拾二說。
“穿好衣服出來,導演找你。”
黑天鵝背過身便朝外走,像是多看一眼這對“狗女女”都會臟了眼睛。
“怎么啦…她好像生氣了。”昕剛從子腦空間里醒來,迷迷糊糊還沒摸著自己的小腦袋。“是不是覺得我沒邀請她呀,但我接口只有一個,早知道該多裝一些擴展。”
“小綠茶,你先找其他人質自己玩著,我要去忙了知道嗎?”拾二說。
“誒~你不叫我小公主了。”
她挼了挼昕濕漉漉的頭發,撲棱起一堆飛濺的水珠。
“嗯~~”
昕閉上眼,躲避著頭發上的水珠。
“因為小綠茶這么名字更適合你。”
說著拾二站起身,也顧不上把自己擦多干凈穿上衣服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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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導演的一路上格外安靜,安靜得讓拾二第一次覺得原來這棟大樓這么大,這條路這么長。黑天鵝幾乎沒看她,也沒跟她答話,沉默得像徐志摩那晚見到的康橋。
“我和她……真的沒干什么。”
像落入湖底的石子,激起了漣漪卻沒有任何回聲。黑天鵝步子邁得越來越大,不愿跟拾二并行,拾二腿沒她那么長,一路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拾二其實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解釋,但她也清楚,黑天鵝生氣了。
“其實也就是在子腦空間里吃了頓飯、唱了唱歌、劃了下船,然后下了會兒象棋。”
“下象棋?”
這下黑天鵝開口了,但是比不開口還糟。
“不是不是,不是那種象棋,就是…正經的象棋。有很多人的那種…”
“你還是別解釋吧,做什么與我無關。”
她并沒有因談話停下急促的腳步,一把掀開了主控室的大門。
門內所有人都在,而大家圍坐的中心,是坐在輪椅上的瘋丫頭和推著輪椅的那個跟瘋丫頭長得一樣的女孩,只是她倆的部分身體都已經義體化,替換上了粉色的納米仿生皮,兩人的顏色各占一半,形成融洽的互補。
“好的,所有人都到齊了。雖然大家都見過,但請允許我重新介紹一下我們的新伙伴——寒蟬。這也是我們進來之后第一位也或許是唯一一位新增加的成員。”
導演帶頭鼓起掌來,那個長相亦如瘋丫頭的女孩站起身來,有些靦腆地點點頭。
一夜過去,此時她把頭發挑染成了藍綠色,頭發也從瘋丫頭的雙馬尾捆成了一股濃密的單馬尾,干干凈凈的臉上已經和那個瘋癲蘿莉大相徑庭。
直到這時候拾二才想起,他們一直沒有給女孩一個正式的稱謂。
“哇寒蟬,誰取的,我還以為會叫傻丫頭。瘋丫頭、傻丫頭兩姐妹,也挺酷。”
最開始他們做了四款仿生人,當時為了方便區分,直接叫小拾二、小天鵝、小詩人和小丫頭。小丫頭尤為特別,因為瘋丫頭把自己的作戰AI喵咪的程序也植入了進去,沒想到出現一個與她性格迥異的人格。后來沒料到人質動亂,仿生人里只有小丫頭留了下來,可能是小丫頭這個名字口語在用的緣故,反倒是取了一個拗口的名字。
她聽不懂這個名字,反倒覺得別有故事。
“雄關漫道遇鄉人,初見不擾舊情存。
“踏花歸去夕陽下,寒蟬一曲兩馬痕。”
看著興致,詩人拍著桌子就念起了詩來。他那種與生俱來的瀟灑總是不經意間從詩中洋溢,沸騰在空氣中。
“既然她是我們伙伴,當然還是希望她能脫離‘瘋丫頭的克隆體’,慢慢去做自己,所以覺得取個完全不同的代號更好。寒蟬是瘋丫頭做的一款類人AI代號,正巧這個名字她也挺喜歡,這既是一個新名字,也是她獨立的開始。——嗯,雖然還沒完全獨立。”詩人說。
“是挺酷的,那我好好記一下。嗯……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提……”拾二思索起來,“我記得不是我醒的時候還在說,瘋丫頭的傷不知道該怎么解決嗎?”
當時遇到一個保大保小的問題,瘋丫頭和寒蟬,只能活一個。
“這是瘋丫頭和寒蟬的意見,也是目前來看唯一一個兩全的辦法。”
導演坐在旁邊的桌子上,雙眼看著這兩個女孩。
“馮諾依曼之心是基于身體開發的AI系統,如果把寒蟬的身體給了瘋丫頭,寒蟬的意識就將不再存在,如果不把身體給瘋丫頭,瘋丫頭就會死。”
“所以一人勻了一半?”拾二問。
“有一點區別,是共用了一個身體。我們有機械師還有醫生,這里又有足夠多的常規義體,所以我們試了點更賽博的想法。瘋丫頭,給拾二看看。”
“略略略,幼不幼稚,你要不把我改成變形金剛得了~”瘋丫頭說。
說話間寒蟬已經靠近了瘋丫頭,她的身體突然好似被拆開,發絲之間相互交融穿插,兩人以零件的方式相互嵌合,最終混為一體。多出的義體變成戰衣裝甲和外骨骼套件,比起剛才相互殘缺又相互彌補的兩人,反倒是現在更像是一個完整的人來。
“臥槽!那你們現在是誰在控制身體?”
拾二簡直驚掉了下巴,她雖然知道寒蟬是個由義體組成的“人”,但能通過這樣和瘋丫頭融合在一起……還是得讓她接受一段時間。
“我唄,寒蟬也能跟我對話。現在我們要靠相互的義體和器官支撐,不好的就是我和寒蟬不能分頭行動太久,要么合體、要么要靠這個輪椅讓我和她傳遞物資共生。等基因加固型的義體出來吧,到時候可能我們就能各玩各的了~”
說完,本和她嵌入得嚴絲合縫的寒蟬又退了出來,逐漸在眾人面前變回兩人。瘋丫頭的腰部因被弒神踢斷,失去寒蟬的她被扶著重新坐回了輪椅上。
“我還想問我還想問!”
“好了,現在收一收好奇心。目前的進展跟我們原有的幾個計劃都出現了分歧。從昨天的對戰,有幾個新的問題需要跟大家討論一下。”
這話一出,導演回到了嚴肅的表情,整個氛圍也被他帶得越發凝重。
“首先要告訴大家一句實話,數據庫的加密沒有破解出來。所以現在的我們并不安全,會社隨時可能拆穿我們的謊言。我們要做好下一手準備。”
“會社不是收到我們發出的訊息立即就安排退兵了嗎?那應該是他們確認過這條消息不是偽造的吧,如果沒有破解出來,我們這條機密的怎么獲取的?”
詩人有些不解,會社不蠢,更別說破解量子加密這種癡人說夢的事必定更會多加小心,如果不是這條訊息的分量足以抹平所有的疑慮根本不可能逼得會社退兵。
“因為傳出去的這份文件是真的,也是我們這么多年以來唯一得到的一份真實會社內部的真實資料。”
導演再次和瘋丫頭對視上,像是戰友間多年的默契。
“8年前瘋丫頭無意破解了會社的加密數據庫,結果自己的父母遇害,雖然并沒有成功上傳,但那部分被破解的文件也被列入的已暴露文件。如果只是靠那些瘋丫頭看到過的文件想讓會社相信我們破解了數據顯然是不行的。
“萬幸的是瘋丫頭并沒有被捉住,在這之后瘋丫頭重新改良了計算邏輯。第一次她并不知道她在破解會社的機密因此被查到,這次繞過了監管系統重新進入了數據庫,而這份文件就是唯一一份會社并不知道泄露的文件。在此之后,會社全面采用量子加密,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導演說。
“一份8年前就得到了的文件,能一直留到今天才透露,這是何等隱忍……”
詩人有些感嘆,若不是為了更徹底的復仇,誰又能忍住捏了8年自己仇人的把柄毫不透露呢。
“嘖嘖嘖,別這樣看著我好不好,我沒你想的那么有城府。其實只是說靠我根本翻不起什么小九九,所以一直沒什么拿出來的必要。現在拿出來好歹救了咱們一命,也算是值了~”
瘋丫頭聳聳肩,表示她無所謂。
“山口昕還在我們手里,就算沒破譯密碼,我們也還有把柄。”黑天鵝說。
導演搖搖頭。
“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二點,山口昕這個人質的價值,我估算錯了。”
他的目光如炬,宛如星河般深邃和鋒利。
“山口昕的價值在于她是山口隼內定的接班人,因此舉足輕重。只要她不死,會社將來就會是她的。可惜,前提是她不死。”
“山口隼的孩子可不止山口昕一個,還有一個在大樓的外殺伐決斷處事犀利的山口櫻。她的地位和權力本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然都知道她父親偏心,但她既然有這個實力,便不會甘愿屈居于輔佐自己的妹妹上位。
“明面上她們自然是姐妹,但背地里,這是天賜的機會。”
“不會吧,哪有姐姐想殺妹妹的……”拾二說。
“會社早就不只是一家公司,而是這座城市的皇權。拾二,你已經救過山口昕兩次了吧?兩次都是會社導致山口昕陷入困境。特別是第一次你們把人間兵器關在了液壓實驗室中,明明沒有任何觸發攻擊的緣由,但是人間兵器卻毀了承重墻,害得山口昕差點摔死。
“我相信你也感受到了,會社在制造山口昕被‘誤殺’的假象。這是個人質悖論,他們足夠強,我們足夠弱,山口昕就談不上是我們的庇護。
“如果我們手里沒有足夠的底牌,他們便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進攻。相反我們必須確保山口昕的安全,否則山口昕的死一定會歸咎于我們,到時候我們和會社之間就不存在任何調和,衛星導彈會把這里夷為平地。”
“所以,這就是權力斗爭?”拾二問。
“沒錯,山口昕一死,會社接班人就只有交給山口櫻。最想她死的,莫過于她的親姐姐。”
“千萬別跟昕提這事,她還傻愣著傻愣著想她姐姐呢,要是知道她姐姐想殺她得多難過……”
拾二嘟囔著嘴,想到在子腦空間中談到的種種,一時在心里難免不是滋味。
“這事大家清楚就行了。拾二,今天叫你過來是有一個重要的事。”
導演說完,寒蟬把瘋丫頭推到了死信箱旁。瘋丫頭拍了拍機器,溶液罐頭被機械臂傾倒,打開頭頂的密封蓋來。
“只要數據庫密碼破解不了,我們就無法推進下一步計劃,但現在我們人手不足。拾二,我需要你撥通反意識熱線。
“破解會社機密這件事,就靠你了。”導演說。
“啊哈,我剛才聽成了要靠我呢。”
沒有人笑,更沒有人搭她話。
拾二掏了掏耳朵,再次確認了一下大家的表情。
“真說的靠我?那是破解密碼啊,搞不出來我們就完啦!導演你是怎么在我這張傻白甜的臉上看出‘睿智’來的。”
她那張臉雖然沒寫傻白甜,但至少寫著大聰明。
“她確實不適合,她去不如我去。”
黑天鵝站上前,試圖攬在自己身上。
“瘋丫頭和寒蟬現在不穩定,我需要作為醫生的你隨叫隨到。你的工作沒法替代。”
“詩人。詩人學的東西多,之前的模擬成績也是第一,可以他去。”
黑天鵝直直地看著導演。
“我們需要把受損的戰術人形改造來幫我們管理人質,否則我們永遠無法從人質上抽身,人手負擔只會越來越重。這件事只有詩人能做。”
她還想張口,導演繼續補充道。
“瘋丫頭要作為舵手在外面控制死信箱,確保拾二的意識不偏離主道。我要跟會社保持聯系,另外還要管理人質隨時應對緊急情況。并不是我認為拾二是最優人選,是我們只抽得出拾二一個人。”
像父母因孩子的問題發起的爭吵,氛圍越發地劍拔弩張。
說到這,拾二緩緩舉起了手來。
“嗯——我有個提議,你們都有事,要不我帶幾個人質進去?反正破解密碼的整個過程都跟玩游戲似的,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實在是沒那么聰明,多幾個人總比我一個人好。”
導演搖頭,再次否決。
“昨天我們消耗了太多人造腦積液,現在剩的溶液只夠啟動一個溶液罐。沒辦法再多增加人了。”
“OH NO,這話也不全對~”瘋丫頭搖著手指插了一嘴,“每個溶液罐能承擔的意識算力上限是有冗余的,硬要說的話其實在同一個罐子里塞兩個人也沒什么問題。”
“那你想帶誰。”
導演眼神看向拾二,她有些心虛,下意識地躲閃。
“山口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