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廈崩塌

第五十章 承(6)下車

——死信箱,紅源會社備用數據庫,日。第三天。

昕走在前面,哼著歌步伐越發活潑起來,時不時地取下一幅掛在車廂里的畫,遞到拾二手上,然后繼續著順著這數不完的車廂轉了一圈又一圈。

其實也不該說她們在轉圈,車廂連著車廂,沒有頭也沒有尾,看不出她們是在循環還是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我們在找啥呢?”拾二問。

眼看著昕在車廂的夾縫間來來回回的對比,塞到自己懷里的那跟人差不多大的畫越來越多,拾二忍不住還是問了問。昕沒忙著回答,而是費力抱住眼前那另一幅油畫,踮起腳把畫從掛鉤上取了下來,挺著腰塞到拾二懷里。

“好啦,找完了,應該就這四幅。辛苦你拿一下,我們還要跑回之前那個屋子。”

“怎么說?”

她倆這樣子活像是一對購完物的小情侶,一個在前面開開心心地走著,一個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緊緊在后面追著。

“你看,我們車廂的構造基本差不多,但會有一些規律的。就像你之前做的那些標記、我房間里那根上吊的繩子一樣,我們按一個方向走,走著走著也會重新見到這些我們經過的房間。”

昕轉過身來退步走,邊走邊跟拾二解釋。

“發現倒是發現了,但是沒發現什么聯系。”

沒錯,她們昕那間有上吊繩的房間為例,遇到過兩節一模一樣的上吊車廂緊挨著,也遇到過走了五十多節才再次重復的,感覺就是隨機的,毫無邏輯可言。

“總共只有十六節不同的車廂,要看它們是否是隨機的只要算它們出現概率就行了。如果真是完全隨機的話,每一次下一節車廂是這十六節的任何一節的概率是應該相同的。結果吶,就發現了有兩節車廂是不符合規律噠。”

“記性這么好?”

“用電子腦記呀,”昕吐吐舌頭,“你記得那張大白墻,正面掛梵高自畫像的房間嗎?它是固定的,每25節出現一次,而且它的下一節車廂也是固定的。”

“梵高是誰?你們會社的?”

拾二一頭霧水,但昕并沒跟她解釋,繼續講著后續。

“所以我猜這兩個房間肯定比較重要,它們倆之間的先后順序也是有聯系的。我試了試,如果更換掉那張畫像,下一個房間會變成我們完全沒有見過的房間。所以‘畫’其實是打開特定車廂的鑰匙。

“除這兩節特別的車廂,其他的十四節車廂里,有十幅都是各種名家的油畫,只有我們抱著的這四幅不一樣,找不到出處但都有標題,正好能湊起一個故事。”昕說。

她們來到了那間“梵高自畫像”的車廂。拾二按照順序將四幅畫排在地上,昕開始講畫像里的故事。

“這四幅畫的標題分別叫救贖希望暴亂泯滅,跟我們之前獅子的死亡是有聯系的,或者說獅子的死正是這個故事的開端。”

她指著那幅名叫救贖畫,畫上獅子帶著一群動物,登上了一艘大船。

“起初發生了一場災難,洪水將世界淹沒,獅子帶領著狐貍、大熊、猴子、狼狗、長頸鹿,5只動物登上了方舟,逃到了海上,尋找世界上殘存的陸地。”

接著,是希望。動物已經到了船上,畫的中央獅子高舉著一朵小白花,小白花發著光,四周生長出了無數的植物和果樹供動物們食用。

“行船的路上它們食物一直很充足。有一天,動物們發現了船上食物的來源,是一朵能讓大地重回綠色的小花。獅子奪走了這朵花,因此世界被淹沒,可船上這些動物卻因為有這朵花,從而得以生存。”

下一幅是暴亂。獅子死了,狼狗拿著獅子的右爪,可原本小白花的位置空了出來,動物們陷入了慌亂。

“可能是為了爭奪那朵花,動物們殺掉了獅子,但就在此時提供食物的小花卻也失蹤了,狼狗利用獅子的爪子繼續駕駛方舟前行。”

最后一幅畫,名叫泯滅,泯滅人性的泯滅。

“因為沒有了食物,動物們開始抽簽,每天吃掉一只自己的同伴,用這樣的方法保全自己的生存……”

畫雖然結束了,可整個故事卻沒有結局。消失小白花找沒找到,動物們后來怎樣了,甚至連世界是否恢復原樣都不得而知,仿佛是一則沒說公主和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的童話,少了一個理所當然又意猶未盡的終章。

拾二抱著手臂,故事聽得她一陣惡寒。

“嘶——這童話故事有點毛骨悚然。”拾二說。

“我覺得是個寓言故事,整個謎題好像也是在圍繞著這個故事。所以,我們下一步就是把這四幅畫掛上,看看接下來要我們做什么。”

“行,沒問題。”說著,拾二已經把救贖掛在了墻上。“好像沒什么反應呢?”

“你想要什么反應?”

“感覺該有種轟隆隆隆車廂被挪換的那種聲音。”

“雖然沒有聲音,”昕來笑著拉開下一節的車廂門,“可是,后面的車廂確實變了呀~”

車門后,是一節從未見過的車廂。

眼前是一只巨大的大熊伸著舌頭癱倒在地上,大熊滴著水,像剛從魚缸里撈出來似的,身上的短毛因濕潤而一簇簇的。

昕湊在熊的大嘴前蹲下嗅了嗅,壓了壓它的胸口。

“口鼻有泡泡,肺有積水。這頭熊是溺死的。”

“確定死了吧?要不要我補一刀,它那爪子拍下來老兇了。”

除了獅子以外,就數這頭熊最狠,那張兇煞的臉還歷歷在目。

“不用哦,死得透透的。”昕搖搖頭,又指向大熊旁的一臺復古的盒式留聲機。“拾二,那是什么東西?”

留聲機的唱片旋轉著,可是針尖擱在一旁。

“留聲機,放音樂用的。這個我會玩兒,等我給你示范示范。”

說著,她把針尖放在唱片上。留聲機并沒有傳來音樂,而是一段年輕男聲的話語。

“原來獅子的死去只是起點,

是它拿走了那朵花,

我要幫它去船底給花澆水,

那船就只能暫時交給它了。”

兩人面面相覷,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什么意思。它去船底澆花,把自己淹死了?”拾二問。

“不知道,有點古怪。按畫上來講,故事里最開始駕駛船的是獅子,后來是獅子死了是狼狗用獅子的爪子在開船,結果現在大熊在開船,而且又把開船的使命交給拿走花的動物。”

“不是說它們每天吃掉一個伙伴么,我猜是不是都在吃船長。所以一直都在換船長?”

“不知道,我們先去其他畫的車廂看看吧。”

說著,她們退回房間掛上第二幅畫。

第二張是希望,后面是一只被砍斷脖子的猴子,旁邊放著一個老式的按鍵錄音機,播放著另一段錄音。

“獅子竟然死了,

大熊叫上我和猴子,

但它為什么非要拉上狼狗?”

這次,又把拾二和昕給聽沉默了,果然動物的思維就是跟人不一樣,沒一個說人話的。這船上個個謎語人,一句比一句難懂,前言后語怎么搭都搭不上。

“我知道了!”

昕猛拍一下拾二的大腿。

“嘶——你不能拍自己腿嗎?你知道啥了…”

那雙瞳仁里的櫻花盯著拾二,那種茅塞頓開的喜悅溢于言表,幾乎要盛開出來。

“它是猴子,它肯定不會說‘大熊叫上我和猴子’,也就是說每只動物旁邊的留言不是它們自己的,我們要跟其他動物做配對!那第一幅畫里知道偷花賊而且掌舵的就應該是狼狗!”

“這個呢,這個聲音是誰的。”拾二問。

“你看啊,它說‘大熊叫上我和猴子’,還叫上了狼狗。也就是說它不是熊、不是猴、也不是狗,獅子又死了,它就只可能是長頸鹿或者狐貍。但它還說‘獅子竟然死了’,上一關,獅子是熊、狗、狐一同殺的,狐貍不會不知道,也不會驚訝。

“也就是說,說這句話的動物是長頸鹿!”

“喔~原來是這樣玩的,我懂了。”

拾二點點頭,她好像有點明白這個游戲的思路了。

“所以,我們要把這個錄音機拿著,放到長頸鹿旁邊去。”

有了線索,她們拿著錄音機來到了第三幅畫——暴亂。

第三幅畫對應的車廂里依然有一具尸體,那是長頸鹿的尸體。它那根脖子太長,抵在了車廂的頂角,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壓縮在這小小的車廂里,同樣是喉嚨被割開,一滴滴的鮮血順著墻沿滴下。

她把錄音機放在一旁,打開長頸鹿房間的音樂盒。

“來吧,接下來是它的死亡留言。”

一顆顆鐵質的顆粒波動長短不一的音條,傳出一種尖邪的聲音。

“名單上明明是狐貍,

為什么死的是狼狗?

只剩三個了,

我不能再讓它活著了。”

“這題要不你來試試?猜猜是誰說的。”

看著拾二認真思索的模樣,昕歪歪頭做出一個“請”。

“這么快你又有主意啦?”

昕翹著下巴,臉上一副“當然了”的樣子,拾二自然不甘示弱。

“首先,它肯定不是狐貍和狼狗,也不是獅子,長頸鹿我們也確認了。那它要么是熊要么是猴子……”說到這里,她只能眼巴巴的看向昕,“那是猴子還是熊啊。”

“我也不知道呀~”昕說。

“哼你肯定知道,就是不想告訴我,小氣。”

拾二捏捏昕的鼻子。

“反正只剩最后一幅畫了,看了不就知道咯~”

跟意料之中一樣,泯滅的背后是狼狗的尸體。狼狗和大熊一樣,也是被溺死的,唯一不同的是它握著獅子的爪子——那是它接任獅子掌舵的證明。不知道它們最終的方向是哪里,是天上的空島,還是珠穆朗瑪峰上最后一片土地,但或許它們都沒有抵達。

“就因為你偷走了那朵花,

害得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獻祭,

猴子和長頸鹿都死了,

該輪到你了。”

等到CD播放機放完,拾二一臉苦笑。目前還剩猴子、大熊、狐貍三個選項,但后面這兩題太抽象了,上一題要在猴子和大熊里猜一個,而這一題得在大熊和狐貍間猜一個。

“嘿嘿……”

“嘿嘿。”

昕學著拾二的樣子嘿嘿一笑,她倆待在一起的時間有些長了,潛移默化間語氣和風格耳濡目染。拾二變得越來越幼稚,昕也變得越來越傻氣,聊起天來越來越像兩個斗嘴的小學生。

“給點提示唄~”

“那還說不說我有種清澈的愚蠢了?”昕問。

“你天蝎座的吧,這么記仇?不蠢不蠢,小腦瓜子比我的好用多了。”

“真乖,”昕摸摸拾二的頭,“長頸鹿說過,大熊叫上了它和猴子,但是不理解大熊會叫狼狗。也就是說大熊、猴子、長頸鹿,他們本就是一伙的。所以強調猴和鹿死的是熊。反推就能知道上一題是猴子~”

“噫——那你上一題之前是真不知道呀。”拾二說。

“大概知道,只是不確定。我可聰明著呢~”

這下,所有的留言都能對應上了,拾二把留聲機、音樂盒、CD機放在對應的車廂中,等回到“梵高自畫像”的那節主車廂,主車廂也隨著物品擺放正確如同魔方般扭轉般改變。而最大的改變便是本在車廂中的畫不知在何時,變成了6種動物的肖像掛在墻上。

獅子、狐貍、大熊、猴子、長頸鹿還有狼狗。這幾只動物死亡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如今已變作一幅幅肖像,并排擺在了地上。

“好吧,又是新的一關。”

“之前我們只把留言和動物對應上了,現在應該是要給它們的死做一個排序。”

說著,昕又開始研究起每只動物的留言來。

現在留言所對應的情況如下。

大熊:就因為你偷走了那朵花,害得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獻祭,猴子和長頸鹿都死了,該輪到你了。

猴子:名單上明明是狐貍,為什么死的是狼狗?只剩三個了,我不能再讓它活著了。

長頸鹿:獅子竟然死了,大熊叫上我和猴子,但它為什么非要拉上狼狗。

狼狗:原來獅子的死去只是起點,是它拿走了那朵花,我要幫它去船底給花澆水,那船就只能暫時交給它了。

“長頸鹿和狼狗是先死的,猴子、大熊、狐貍是后死的。狼狗說獅子的死只是起點,那應該在它活著的時候已經有其他動物死了;長頸鹿說話的時候狼狗也還活著,大概率先死的是長頸鹿,接著是狼狗。”昕說。

她把獅子掛在第一位,長頸鹿掛到第二位,狼狗掛在第三位。油畫的下面,出現了三個字母——W、A、R

“猴子說過還剩三只動物,等熊說話的時候猴子已經死了,也就是說,猴子是第四個死的。”

她把猴子掛在了第四位,畫像下出現了第四個字母——D。

接下來,只剩下大熊和狐貍,到此為止,整個推理都沒有太大的問題。

“狐貍霸占了那朵花,大熊殺掉了狐貍,然后自己因為沉船而淹死。”

說著,她就要把狐貍放在下一位。

“等等等等,”拾二一把攔住,“為什么說船沉了?”

“大熊不是溺死的嘛,如果船不沉它應該是餓死的呀?”

“但沒有狐貍的尸體呀?你說是不是有這種可能,”拾二指著畫像,“熊想搞死狐貍,但狐貍活了下來,反而把大熊給弄死了?”

確實,不管大熊是怎么死的,但大熊總歸是死了。謎題里沒有出現過狐貍的尸體和留言,只有大家口中提到過這只動物,而狐貍偷走的小白花也是導致這場殺戮持續的根本原因。

如果一切都是狐貍策劃的詭計,它或許根本就沒死。

“不知道,”昕搖搖頭,“這一題有些模糊,長頸鹿和狼狗的死亡順序我也不是很確定,狐貍就更不知道了。”

她們差一幅畫,差一幅關于結局的畫。

“要不我們試試,如果狐貍沒有死的話,狐貍應該是排最后。”

“好唄,依你~”昕說。

咵咵兩聲,最后兩幅畫掛上大熊和狐貍,出現了最后兩個字母。

隨著所有的畫都掛上墻壁,不遠處魚肚白的路燈下隱約著一座站臺,火車的汽笛也開始嗚嗚地拉長。哐當聲的間隔越來越大,車輪逐漸減速,眼見著即將停靠在月臺旁。

“W-A-R-D-E-N。”

看著逐漸停靠的火車,終于,整個游戲即將迎來結束。

“warden,典獄長。”

“最后一道題了,這又是什么意思?”

昕指了指車門上那個旋轉的羅盤,“應該是打開車門的密碼。”

“那我們蒙對了?”

“試試唄~”

“羅盤內圈轉到warden,外圈指向的單詞是raider——偷襲者。兩個都是有明確意義的單詞,妥妥的~”

拾二扭動門把,火車門被扭力推開,門外,是她們來時的那個玻璃房間,紅色的撥盤座機電話依然矗立在房間中央,只是在房間的正前方,多了一幅巨大的油畫。

這是缺失的那個結局,也是整個故事的終章。

昕踏進玻璃房,拾二也在從后面跟上,隨著車門關上,整個火車消失在了這個空曠的世界里,只剩下這如同冰塊的玻璃房間如滄海一粟,靜靜地躺在這片虛無中。

“這幅畫,叫遺忘。”

油畫中沒有狐貍,也沒有其他動物,那場殺戮仿佛不曾存在。只有那朵六瓣黃心的小白花孤零零地躺在船的甲板上,它終究沒有再次盛開在大地上,花瓣和嫩葉已經開始枯萎,像是早已被人遺忘。

昕下意識地撫摸著那幅畫,畫被推開,門后出現一間新的房間。

按理說整個解謎已經結束了,她們都沒想到后面還有房間。昕有些好奇地走進畫后,眼前是一個監牢,還是那六只動物。六只動物銬住枷鎖,各在一方,而在監牢的中央,是那六片花瓣的小白花。

昕走近獅子,獅子抬眼問她。

“我是誰?”

昕走近大熊,大熊昂首問她。

“我是誰?”

昕走近狼狗,狼狗低眉問她。

“我是誰?”

……

不論她走到誰的面前,它們都是同樣的問題,它們是誰?它們仿佛一群失去靈魂的浪者,找不到家的歸途。它們就這樣迷茫地詢問著,沒有線索,沒有提示,也終將得不到答案。

最后,她走近狐貍,狐貍沒有問問題,只是一言不發。

“為什么呢?你明明如此珍視這朵小花,為什么最后會把它孤零零地放在船上,任其自生自滅?為什么都到了這一步,你還是拋棄它了呢?”

她看著那只沉默的狐貍,試圖與那只狐貍對上了話,可是狐貍只是低著頭,用沉默回應著她所有的疑問。這個故事,依然留下了太多謎題。

“拾二,”

昕回頭看向拾二,那種意猶未盡讓她覺得還差一句解釋。

“這個故事到底結束了嗎?”

一切,在謎題中開始,卻又好似在謎題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