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斗錦繡

第二十四章 王馥套話

這一晚,藤花巷子里,狗吠了半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謝姜便坐了起來,北斗打著呵欠走進寢房,驚訝道:“娘子,今兒個怎么起得這樣早?”

昨天回來沒有去見崔氏,謝姜便想著早起去正院見禮,再者更掛心王馥那頭兒,是不是從九公子的隨持嘴里套了什么話,往常小姑娘總是跟著崔氏在正院用早飯,現在去,說不定正好可以見到。

謝姜自己穿了外裳,吩咐北斗:“等下我要去正院,趕緊端水洗漱罷”

“去正院干什么,昨天嬤嬤沒有跟娘子說么?”說到這里,北斗忍不住打個呵欠,含渾道“昨天姨夫人讓玉京回來捎話,說她有些事兒需要出城,說不得兩三天之后才能回府,讓娘子歇一歇”

這人說個話也不好好說,左一個呵欠右一個呵欠,謝姜皺起了眉頭,疑惑道:“昨天夜里睡得晚么,瞧你,眼都睜不開似的?”

“娘子睡得沉”北斗拍拍臉,勉強睜大眼睛道“昨天夜里,鄰舍家的狗像瘋了一樣,汪汪叫了半夜,它一叫,巷子里的大狗小貓都亂汪汪,哎呀···困死奴婢了”

“想是鄰舍那家人,有什么事罷”謝姜沒有多想,自己彎腰提上鞋履,又抻手從妝匣子里摸出根玉簪遞給了北斗,細聲道“給···既然姨母有事,今個不出門了,梳個簡單的發髻就好”

出謝府的時候,二夫人將自己的頭飾衣飾,幾乎都給了謝姜,過來舞陽這邊兒后,崔氏又添了好些,如今妝匣里滿滿的瓔珞珠玉,偏謝姜嫌沉甸甸壓的慌,總是揀輕省的戴。

北斗接過簪子叼在嘴里,拿著玉梳將頭發通順,熟練挽了雙螺鬢出來,又拿羊脂玉的蓮花簪子往上一插,左右看看,滿意道:“娘子的頭發烏黑發亮,再素的顏色也好看”

兩個人在屋子里咭咭咕咕,只顧著說話,不妨韓嬤嬤掀起珠簾,讓過身后端水的玉京,接話道:“昨天晚上,姨夫人讓寒塘準備了幾匣酥餅,要早起路上用”說了這些,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又道“這個時候,只怕姨夫人早就出了城了”

掌家大婦,對內打理奴仆家宅,對外經管田產支出還有商戶鋪子,真要出門幾天,顯然是常事。

玉京扯開大巾帕圍在謝姜脖子上“娘子,趕緊洗漱罷,剛才王娘子,讓她院子里的丫頭過來傳話,說今早上到這里用飯,要娘子撿她愛吃的準備”

正要找她,小姑娘就來了,謝姜心里暗暗好笑,恐怕這人也是憋不住,想說說昨天的情形。

這邊收拾妥當擺上飯菜,王稪果然進了屋子,大咧咧往桌子邊一坐,便擺手道:“你們忙去罷,這里不用人服持”

這人過來一個丫頭沒帶,說話的時候兩只眼睛直盯著謝姜看,顯然是想讓韓嬤嬤與北斗寒塘四個人出去,她好說點什么。

玉京寒塘就像沒有注意,挾菜的仍然捏著筷子,拿勺舀粥的···還是端了碗,韓嬤嬤卻抬頭看了眼謝姜。

謝姜細聲道:“你們先下去罷”

四個人這才放下手里的巾帕碗筷,悄聲退了下去,謝姜挾了塊白餅遞給王馥,開口問:“什么話這樣迫不及待,進來就攆人,說罷”

“你還知道問問?”王馥咬口餅,含糊道“昨天九公子的那個護從,不是送我下山么,我便趁機問他,錦琇公子喜不喜歡美姬”

謝姜有點發懵,這話問的…好像不咋好回答。

九公子的隨持若是答了喜歡,顯然暗示主子好女色,若是答案否定,一個成年男子不喜歡美人兒,除了有問題還是有問題。

難道直腸子小姑娘···也學會了說話多拐幾個彎子,給人下套兒挖坑么?

“他怎么說?”謝姜一時兩眼發亮。

“他什么也沒有說”王馥又咬口白餅,恨恨嚼了幾嚼,顧不得咽下去,嘟囔道“我又問他,傳聞說嫡九公子養了許多俊秀小郎…”

謝姜剛舀了勺粥送進嘴巴,聽見這句,差點繃不住噴出來“你真這么問他?”

“對呀,他不答話,我只好直接一些”王馥頗感委屈,撅了小嘴兒道“就沒見過比主子還拽的仆從,我就直接問,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兒”

這次謝姜沒有插話。

“他說…”說了這些,王馥突然換了一付鄙夷的表情,兩眼斜視著謝姜,涼涼道“王娘子也說是傳聞,傳聞怎么可信?”

這人真是有才!

“記得九公子叫他鳳臺,是罷,他沒有問你什么話么?”這么有才的人會饒過王馥?謝姜不信。

“沒有問,他說府外已經安排了馬車,王娘子不必等謝娘子,然后…”王馥兩手一攤“我就被送回來了”

謝姜沒有開口,廳里一時只有王馥些微的咀嚼聲。

其實,沒有問等于是…問了。

九公子的隨持已經從王馥問話里,窺得了她的心思,知道她關注九公子的婚事,謝姜相信,這些話要是傳到王九耳朵里,這人決對可以憑此猜測,世家大族對瑯玡王氏的態度,進而推斷出朝中的局勢。

很多時候,妨間的傳聞···就是風向標。

得好好研究研究那本小書冊。

謝姜舀了碗粥遞給王馥:“快吃罷,吃完了好看書”

“看什么書,趁著不用去學里,咱們去后園爬山不好么?”王馥翻了個小白眼“阿娘說了,怕你整天悶在屋子里,到時候悶出來毛病可不大好”

自從謝姜到了舞陽,王馥不是在族學,就是跟著嬤嬤學裁衣刺繡,兩姐妹竟然沒有玩過一回,幸好因著王老夫人過壽,族學里也停了授課,這次崔氏出門,便特意囑咐自家閨女,好好陪謝姜玩兒兩天。

崔氏的用意很明顯,底下的奴婢仆婦,慣會捧高踩低做陰損,她怕自己不在府里的時候,有哪個眼皮子淺的讓外甥女受委屈.陪謝姜玩兒,王馥高興,可是這會兒小姑娘有點發愁,將吃了半拉的白餅扔進盤子,手里的勺子鏗鏗敲了碗沿,撅起小嘴問;‘阿姜,你除了看書,平時還做什么,要不你想想去哪’既然崔氏做了安排,謝姜放下筷子細聲細氣道:“那你慢點吃,反正一大天,去哪玩兒都好?”

錢菊雖然能開到下雪,這個時候也有些殘了,后園里除了櫟樹香障樹,就剩下亂石圍繞的一彎溪水,可惜又是秋天,要不然,還可以拿了網兜捉魚。

王馥放下碗,怏怏道:“阿娘特意提了,不許領你出府,不然可以去族學里看看,那里還有馬場”

君子六藝里面,本就有騎射一科,因此世家的族學里不僅僻有馬場,還騁用騎術精湛的騎師來教授子弟。

府里沒有什么可玩兒,又不能去外頭,謝姜掃了眼蔫下來的王馥,隨口問:“怎么不提那個極擅跳舞的美姬了,姨丈還常去看她么?”

提起這個話碴,王馥瞬間來了精神,冷哼道:“那個雪姬,阿父忙得常常深夜回來,哪里顧得到她?”說到這里,忽然一拍案桌兒“看歌舞罷,阿姜···你還沒有看過美人兒跳舞”

在世家大族眼里,舞姬樂伎,就是玩意兒般的存在,喜歡了,多賞玩賞玩,玩厭了,隨手贈人或賞賜給奴仆下人,也是常事,因此這些人為了擺脫困境,爭寵邀媚,盡使手段。

想起剛剛進府那天,王伉離去時崔氏黯然的臉色,謝姜沒有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