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川和鄭耀先出生入死的交情,自然也“知道”孟熒是個孤兒。他現在想想,民國三十年第一次見面時,外灘陰臭的地下道里,這個穿著不合身日本和服的小姑娘的面容晦暗不明,麻利地為他消毒換藥,說出來的話卻如同倒影進水溝的月亮一樣清冷,“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誰,但是憑著您兄弟的作風,總不會是漢奸,我求您一件事,待會要是我們被人發現了,請您在吃氰|化鉀之前,開槍打死我。”
徐百川見多識廣,一瞬間也有些失態,“你才多大,就是為了父母,也不該這么想啊?”
“不必要,大轟/炸的時候,我父親就拋棄了我們。母親為了哥哥們活下去,把進防空洞的機會讓給了我哥哥們。我不要為了他們負責。”
歲月穿梭而過,瘦小凌冽的少女變成了如今冷靜美艷的新女性,成了自己的弟妹。但徐百川想起來還是內心唏噓,想了想謹慎地勸道:“弟妹,事情都過了這么多年,你有沒有想過,再去找找他們。”這自然指的是孟熒那些幸存下來的親人。
誰知孟熒借著就轉移了話題,手絹不經意地往面頰處一拂,說:“看我,盡說傷心的事兒。四哥先坐,我去看看耀先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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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鄭耀先時已經是下午了,春日山城濕冷,仍是大霧彌漫,建在山上的醫院仿若仙境。孟熒這兩天為圖吉利,都是穿偏艷色的衣衫。今天正是換了一身杏紅色的棉衣套裝,頗有幾分古典之風,鄭耀先輕松下來,說:“你怎么哄的徐百川,我這位四哥竟然說起你不容易,得好好對待。”
“我說你就別打趣我了成嗎?”孟熒嘆了口氣,坐在鄭耀先的床沿處,“你要回’家里’,我要跟著戴笠那個魔頭大半個中國飛一圈.你不怕稀里糊涂死在自己人手里,我還擔心戴笠作惡多端別人在他飛機里安炸|彈呢。你還是用你這鬼一樣好使的腦子,想想我們該怎么應對吧。”
鄭耀先覺得她靠得有點近,本想提醒一下,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直接說:“你放心吧,生死攸關的事,我不敢不想。我現在有一個計劃,想借中統的手對付戴笠,只要老頭子自顧不暇或者直接.......,你我窘境也就解了。只是這個計劃有點冒險,暫時不便對你透漏。”
孟熒點點頭,表示理解。鄭耀先于是接著說:“這些天已經很多人向我提過你的身世、親人的問題了,讓我總覺得不太踏實。”
孟熒緊張起來,問道:“六哥,你想到了什么?”鄭耀先不僅腦子好使,直覺更是準的嚇人,不然抗戰八年,早就被危險吞噬了。
“暫時還說不準,只是你也有個心理準備。畢竟方家家大業大,以前在戰時沒話說,但現在和平了,未必沒有找你的心。”鄭耀先小心地解釋道:“對了,你的第二個哥哥,叫方孟韋的那個,現在已經進了北平警察局,專管稽查這一塊。”
“六哥,我要是有心找他們,不會等到今天,何況我選的道路,也最好是與他們不再相見。”孟熒鎮靜地說。“眼下我們危局重重,就算以后會牽扯什么,也只好先顧眼下了。”
“你說的對。”鄭耀先最后認同了她的看法,不再多提。
鄭耀先的身體恢復不錯,隨之而來的是他越發頻繁的公務、“私事”,特供病房簡直成了他的辦公室,每天有人進進出出,閉門一談就是大半天,孟熒待在醫院反而不便,遂也自己安排了些事。她自去年師專畢業,本也找了份工作,但是她體質太差,隔三差五要請病假。加之戰后國民政府還都,山城大量工作機會流失,人家學校要不是惹不起鄭耀先,早就請她走路了。但即使這樣,也把她從教職上調開,安排她一份閑職養著唄。
孟熒考慮過后,趁著這幾天就把工作給辭了。學校方面大喜過望,連理由都沒問就給她批了,孟熒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沒有為人師表的資質和覺悟,留著這份工作也更多的是為了掩護身份,但見此難免也有幾分難堪。坐車回去的路上,系統上線和她說:“宿主,感覺到你十分灰心喪氣,還在為工作的事兒煩心嗎?本來你不也是要考大學的嗎?還有,你要這個心理素質是怎么熬過來的?”
孟熒幾乎被它氣笑了,“我說你這算安慰我嗎?什么人被人炒魷魚了,還能興高采烈。”
“可是地/下黨/員不應該堅貞不屈,視困難為力量,越挫越勇嗎?”系統那電子音幾乎都要昂揚成革命歌曲的調子。
“我說你是不是抗戰神劇看多了,還‘優秀電視劇’系統呢,了解點真實人性行不行,痛苦和傷感是人的正常情緒。理論上沒人能熬得過酷刑。別說我了,老鄭這資歷的都有情緒起伏,我就自己悶一會又不影響工作。”孟熒現在一遇到系統就開啟吐槽世界的大門,簡直是排解心理壓力的高級樹洞啊。
“是‘優秀國產電視劇情梳理系統’。”系統弱弱地強調,但被孟熒徹底無視,它只好說起別的,“別忘了鄭耀先今天提醒了,下午前務必回醫院好好待著。”
“我記著呢。咦,不好,前面怎么堵了。”孟熒才心不在焉地應付了一聲,回到現實就發現前頭路上烏壓壓全是人,還不時揮臂喊個口號。
這個場景怎么看起來這么熟悉?
果然,黃包車車夫探了探頭,萎縮著說:“太太,要不您下車吧,這前邊好像在游|行。”
還用像嗎?看聲勢只怕還不小呢。孟熒認命得付錢下車,走了幾步找到一個面點攤子。才坐下準備點一碗熱乎乎的麻辣抄手撫慰一下自己的心靈,就聽系統咋呼起來,“宿主宿主,趕緊撤離,前方那個不懷好意的老頭姓孟,他是游擊/隊長,正準備抓你呢”
臥了個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