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熒被老陸的話弄得心下一震,看著自己的上級領導,平時總是喋喋不休的他此時卻像一棵蒼松,立根懸崖,凌風而立,并非不畏懼眼前的萬丈深淵,只是選擇了為身后的信仰遮風擋雨。
她雖然直覺非常不好,但眼下的局勢,自己又還能說什么?只能喃喃道:“好,我不多說了。很快我就會去北平,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自己也多保重。”
“曉得了,‘風箏’跟我說過。如果這次避不過去,你就只好隨機應變了。”老陸緩過神來,又想到一些工作上的事,他和鄭耀先一樣看好孟熒的潛質,但又擔憂她沒有什么臥底經驗,對上戴雨農這種級別的對手,那簡直是送命的。
雖說地/下黨員要有舍生忘死的精神,但孟熒的身份特殊,她一旦暴露也就意味著鄭耀先暴露。
埋藏敵人內部十多年的重要臥底損失,是老陸寧可犧牲自己也不愿意看到的情況。
于是他轉到桌子后面,在袖珍抽屜內側拿出來一個小小的黃花梨盒子,遞給孟熒。孟熒有點好奇,打開一看,內里卻是一個老舊的玉環。
“這是我身份的象征物。你這次去華北,面對的敵人太強大,稍不留神就是萬丈深淵又是人生地不熟,必要的時候,可以拿這個向華北局的同志求助。”他說這話的時候竟然破天荒的用了北京話。
孟熒覺得這太玄幻了,“不違反組織條例?”
“當然違反,隱蔽戰線理論上都應該是單線聯絡。”老陸無奈道:“可能是跟鄭耀先混久了,紀律性都不這么強了。”
“老陸,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最講原則了。”
“好了,你就拿著吧。記著,如果需要,就在中央日報上登尋人啟事,聯絡方式跟我上次教你的一樣,但不該問的什么都不要問。任何向你打聽風箏的問題也一律不許回答,這只能作為轉移的憑證,曉得嗎?”說到具體工作,老陸又嚴肅了起來。
熟悉的自鳴鐘聲傳來,孟熒只得用力地點了點頭,她本想說出自己與北平方家的真是關系,但又沒有說。因為隱隱約約地,她有些明白了老陸的意思。
只是當時沒有想到,那天傍晚,真的是她最后一次見到陸昊東。
第二天一早,鄭耀先就得到命令,將孟熒送往機場。心里不管多么恐懼,孟熒也終于乘坐戴笠的專機,與這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一起飛往北平。
說起來上輩子的孟熒是個北漂,對于帝京的印象,除了地鐵里的擁擠,就是時不時的沙塵暴和高昂的租房價格。說來真是一派心酸無人訴說。
然而,時空變換今朝又至,孟熒已然沒有機會感受獨具民國特色的故都風采,這個時代的交通,即使是專機,也是把她暈的七葷八素,被勤務人員扶上的車。就是這樣,她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戴老板垂問。
事實上,她高估了自己,戴雨農自從下了飛機,一個眼角都沒分給她,臉上招牌似的微笑卻淡了幾分,而隨扈之人多有城府自是不如他的,或是惶恐或是忿忿,不自覺地都帶了出來。
明顯的連孟熒這種小菜鳥都看得出來。正不知所云間,大家已經被應酬過幾句,坐上了北平站站長馬漢山準備的專車,往市里疾馳而去。
陪同之人一看就是個文職干部,渾身充滿了戰亂時期積攢下的油滑智慧,見孟熒一身洋派職業裝,衣褲緊身更顯得她瘦弱俊美,怎么看也和軍統那些娘子軍大異,于是笑著試探道:“不知道這位小嫂子怎么稱呼?”
負責“照顧”孟熒的是軍統秘書科一位副主任,聞言立即收起笑容,板著臉道:“馬站長平時沒教過你們嗎?不該問的就不要問。”說罷又安撫地看了一眼孟熒,示意她不要一般見識。
兩人說的都不是好話,孟熒卻當真不會一般見識。反而聽在耳朵里卻有豁然開朗之感,戴雨農遇到難事與她何干,說到底,孟熒的安危系于鄭耀先一身。只要軍統還用得著他,那身為“妻子”的孟熒自然無虞,反之,也不過一起完蛋罷了。
……
而身在山城的鄭耀先知道的自然比她要多,他槍傷恢復不差,又有任務緊逼著,不日就將帶著宮庶和那個惹眼的江心出發。主管總務的徐百川專程來給他送特質的微型電臺和記者證,盡量讓他在延安順遂,順帶也傳達了這個消息。
鄭耀先笑道:“馬漢山這老小子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明知道局座的疑心重,連他的地勤都敢動。”
徐百川素不和他賣關子,吐了口煙道:“他哪里有這么大的膽子,這是向人借來的。”說罷看鄭耀先盯著自己,先給他打了個火點上煙,在一片云霧中伸出手指了指天,一切盡在不言中。
鄭耀先嗤笑,“如此,可是趁了他姓馬的意了,他借著肅貪沒少撈好處,整個一“五子登科”我聽說連孫殿英為了活命獻給委座和老板的寶物都敢昧下,這事要是讓老板知道,以他的脾氣,姓馬的只怕得死無全尸。”
徐百川接話說:“若是有人打著委座的名義,或者干脆是委座親自下令,只怕老板可就危險了。唉,老板對老頭子,那可叫一個忠心耿耿啊,真想不到會到這一步。”
“四哥,狡兔死,走狗烹啊,干咱們這一行的,都得有這個思想準備。”
徐百川也自我安慰道:“是啊,老板這次除了讓我秘密調查地勤的事兒,還有安排去青島拜見美國第七艦隊軍官的事,希望借著美國佬的面子,保一保他吧。”
鄭耀先來了精神,道:“戴老板不是要去安寧打前站嗎?怎么現在要去青島?”
“對,就這兩天的事兒了。上頭的安排,咱們還是裝不知道的好。”徐百川答道。在軍統這種地方混,他總要有一兩個交心的人,否則別說是為了日后,自己就能被心理壓力壓死。
話一說完,看著沉思不語的鄭耀先,取笑道:“怎么了,又想你那小媳婦了?”你也不嫌膩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