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花憐月的雙眸幽深明亮,閃爍著強烈的好奇光芒。她饒有興致的跟在喬美人后面東張西望,卻愕然發現一路上喧囂聲,說笑聲越來越少,甚至連燈火也越來越暗。
沒想到,這個喬美人居住的院落居然比自己的還要偏僻,基本已經是在風華殿最角落的位置。
喬美人似乎也覺得需要解釋一下,她仰著下巴,面帶倨傲的說道:“本夫人一向喜歡清靜,所以尋了這鬧中取靜之處居住。不像其余那些俗物,一味就知道熱鬧。”
花憐月抿著唇,笑而不語。一副你是老大,你說的全對的乖巧模樣。
出乎花憐月意外的是,喬美人居住的院子雖然偏僻,屋前屋后卻種滿了各種藥材。借著從窗戶里灑出的燭光,她已經隱約認出八角楓,菝葜,白背葉,斑花杓蘭等好幾味藥材。
花憐月有些吃驚的道:“夫人,沒想到你還精通歧黃之術?”
喬美人不明所以的望著她,她則抬手指了指地上雜亂的草藥。
“哦,你說這些呀!”喬美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她不以為意的道:“這些都是上一位夫人留下的,聽說她祖上三代都是在東秦開藥鋪的。可惜命不好,好不容易懷了二皇子的骨肉,卻在生產的時候血崩雙雙斃命。
哎,縱然她醫術超群,終究還是救不了自己的性命。我后來見她留下的這些玩意都長的熱熱鬧鬧,還會開花。又沒有名貴花種那樣麻煩,也就由著它們去了.....”
花憐月聞言,眼角忍不住直抽抽。連枉死之人留下的東西都不忌諱,這位的心該有多大呀!
喬美人的屋子雖然偏僻,卻極為寬敞,到處都可以看見代表著少女心的粉色輕薄紗帳。兩個打扮相似的侍女正躲在正廳的角落里打盹,就連自己主人進來了都沒有驚擾到她們。
喬美人見狀面上一囧,下意識的偷眼去看花憐月。花憐月見狀忙識趣將視線調到別處,并緊走幾步,拿起桌上一塊繡了一半的帕子假裝欣賞。
喬美人趕緊過去,給那兩個侍女一人輕踢了一腳,小聲吆喝道:“死丫頭,還不快起來。”
侍女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道:“美人,今天你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什么美人,真是沒有規矩,是夫人。”喬美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呵斥道:“有新到的嬌客,快點起來伺候。一個個癱在這里像什么樣子。”
兩位侍女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的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衣飾。雙雙屈膝,乖巧的道:“是,夫人!”想必這位喬美人平素也喜歡關著門,讓自己的侍女叫她夫人,兩個侍女居然改口改的十分順嘴。
她們對向花憐月時,滯了滯,其中一位侍女小心翼翼的道:“不知這位嬌客該如何稱呼?”
花憐月放下手中的帕子,隨意的道:“我姓花。”
“見過花美人!”兩個侍女再次乖巧的行禮,花憐月眼角抽了抽,想要解釋。隨即想著只是吃頓飯而已,說不定只有一面之緣,也就懶得解釋了。于是她點點頭,表示回應。
喬美人轉身在塌幾邊坐好,吩咐道:“去拿些吃的來。”
“是!”
兩位侍女果然端來了不少食物,大多是普通的糕點,還有一點甜瓜。雖然沒有烤羊腿之類的硬菜,不過看情形也是喬美人能拿出來的最好食物。
花憐月忙道了謝,捻起一塊餅子吃了起來。喬美人見她如此落落大方,不由揚起眉眼,露出親近之意。她雙手撐著下巴,目不轉睛的望著花憐月。
花憐月無意中一抬眼,就與她那雙略帶點褐色的眸子對上。
喬美人見花憐月抬眸望她,勾唇一笑,道:“你是東秦人吧!我看你吃相斯文,可是出身大戶人家?這風華殿里,有好幾位夫人是東秦人,都是那些東秦商人送給二皇子的。她們像你一樣,皮膚白皙細膩。不像我們北冥的女人,因為是在馬背上長大的,所以大多膚色黯啞偏黑。”說著話,她忍不住抬手輕撫自己的臉頰。看樣子,她還挺介意自己不夠白皙。
花憐月吞下嘴里的餅子,又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清水。果真湊過去,仔細端詳著她的皮膚。半響后,才道:“東秦的女人也并不是全都肌膚白皙細膩,不過你說的那些夫人,既然是被當成禮物送來,必定從小就特別注重對肌膚的保養,才能養出一身細膩如脂的好皮膚。”
“難道你這身膚色也是從小養出來的?”喬美人好奇的問道,隨即她不屑的撇撇嘴,道:“先前你還說不是進來爭寵的美人,這下露陷了吧!其實你對我說實話也沒什么打緊,說不定以后咱們還能成為姐妹,互相也好有個幫襯。”
花憐月被喉嚨里的水給嗆到,劇烈的咳嗽起來。喬美人示意兩個侍女上前為她拍背,自己卻在一旁說著風涼話:“所以說人還是不能隨意撒謊,你若是撒謊,就會受到蒼暇之神的懲罰。”說完她還握緊了拳頭,特意加重語氣。
喬美人的年紀其實比花憐月還要小,大概被關在這風華殿中好些年,也沒個正經人能夠指導,所以思維行事還是帶著少女的稚氣。
花憐月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無奈的道:“夫人,真不是每個進到風華殿的女子,都想成為二皇子的女人。”你心心念念的二皇子,也沒那么吃香。當然這句話她只能放在心里,不敢說出來。
喬美人歪著頭,不解的道:“既然你不想成為二皇子的女人,為何要進風華殿?”
好吧!沒得聊了。
花憐月為了不被她氣死,只得轉移了話題:“其實我也很少待在屋子里,最喜歡的就是天南地北四處游歷。因為我父親是位大夫,他從小就喜歡給我泡各種藥浴,有些就是養膚的,所以才會顯得特別白皙。”
喬美人聞言雙眸一亮,她也顧不得糾結花憐月到底要不要做二皇子的女人。只揪著她的衣袖,不斷搖晃著,撒嬌道:“是什么藥浴,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變美一點。”
“我想想,我想想!”花憐月吃了她的東西,又覺得她性子嬌憨沒什么城府,就想幫她一把。于是花憐月果真開始仔細回想,當年父親都給她弄了些什么藥材養膚。
一個時辰以后,喬美人與花憐月分別泡在兩只熱氣騰騰的浴桶中。被熱氣一熏,她們已經是滿臉通紅。浴桶中不是往常洗浴用的清水,而是漆黑的藥湯。
其中一個侍女還端著一只瓷碗,小心翼翼的將里面粘稠的液體抹在喬美人的臉上。花憐月趴在另一只浴桶的邊緣,望著喬美人笑道:“你臉上抹的這些藥膏里有一味是白附子,可以驅除皮膚上的黑斑,但是有微毒,記得可不能加多了。”
“阿福,記住沒有?”喬美人抬頭望著為她抹臉的侍女道。
這個叫阿福的侍女,點點頭,笑道:“夫人放心,我已經記下了。”
“記住就好!”花憐月微微一笑,閉著眼睛,開始享受藥湯的浸潤。她用的藥湯是止血,消炎,祛疤的功能。這些東西,都是她在喬美人的院子里挖出來的。
想必種下這些藥材的夫人,也是怕在這風華殿被人暗害了,所以種下的多是些治療外傷的良藥。雖然最終還是沒能保得她一生平安,卻讓花憐月撿了個大便宜。
倆人直折騰到明月西沉,花憐月才打著哈欠,告辭離去。
她走時屋子里一片漆黑,沒想到等到她回來,屋子里卻是燈火通明。白天接她的那位臉上有雀斑的侍女,正坐在榻幾旁,支著額頭昏昏欲睡。
花憐月愣怔片刻,輕咳了一聲。
侍女茫然的抬起頭,見到面前的花憐月,頓時眼前一亮。忙站起來屈膝行了一禮,才細聲細氣的道:“花小姐,你這是去哪了,倒叫我好等。”
花憐月腳步微微一頓,她注意到這個雀斑侍女對自己的稱呼,并不是美人而是小姐,看來她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心思一轉,花憐月又若無其事的在塌幾旁坐下,看似隨意的道:“一覺醒來,覺得憋悶,就出去走走散散心。對了,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雀斑侍女利落的倒了一杯清水放在花憐月手邊,陪著笑臉道:“小姐可以叫我依青,日后,在這風華殿中,就由依青來伺候您。”
搖曳的燭火中,花憐月半垂著頭,任由的烏發披散而下,擋住她半張臉頰還有嘴角的冷笑。連貼身侍女都派來了,看來這位二皇子是鐵了心要暫時將自己軟禁。
只是對于這位北冥二皇子羽廣,她只是偶爾聽大哥提起過,對于本人她可是兩眼一抹黑,一無所知呀!這種敵暗我明的感覺,可真是糟糕透了。
依青見花憐月半天沒有言語,又笑道:“花小姐想必餓了吧,我去為您準備一些吃食可好?”
花憐月隨意的點點頭,依青立刻退了下去。只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她又端來了幾樣糕點及一壺清茶,笑道:“夜太深,廚房里也沒剩下什么,就這些點心還算新鮮,您先用些填填肚子。”
花憐月望了一眼她手中的托盤,就見里面是芝麻卷、黃金糕,椰絲酥雀以及雙色豆糕。這些點心雖然不算名貴,卻比喬美人那邊干硬的餅子要精致許多。
花憐月瞇起雙眸,勾唇一笑,道:“難為你了,這么晚還要幫我弄這些點心。”
依青忙道:“小姐不用客氣,這都是我分內之事。您想吃什么,告訴我,我給你夾。”
花憐月的視線在那四樣點心上來回打轉,一副打不定主意的模樣。依青雙手不自覺的微微握拳,眼睛一瞬不瞬的緊盯著她。
花憐月猛地抬起眸子,恰好與她對上。依青吃了一驚,渾身不自覺的一抖,隨即勉強微笑道:“小姐可選好了?”大概是因為緊張,她的嗓子居然在微顫。
花憐月緊緊盯著她的眸子,直到依青不自在的移開。她忽然展顏一笑,道:“依青,你很想我吃嗎?”
依青的鬢邊冒出細微的汗珠,面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她勉強笑道:“我是見小姐你一夜未食,恐怕會餓的狠了。”
花憐月站起身,懶洋洋的道:“先放在這里吧,現在我肚子不餓,想休息了。”
“小姐......”依青急走兩步,道:“你還沒吃東西呢!”
花憐月猛地回頭,眸光森冷的盯著她。依青被迫停住腳步,訕訕的解釋道:“如今這天越來越熱,我是怕這些放了一夜會壞,那不是可惜了。”
花憐月冷笑道:“不如我把這些全賞給你,你就當著我的面全吃了吧!”
依青渾身一抖,驚慌的道:“這些點心都是給主子們享用的,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隨便動,若是讓管事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就連主子賞下的都不行?”花憐月冷笑道:“明日我去問問你們二皇子,好歹也聽他親口說說,這宮規是否真的這么嚴厲。”
依青嚇得“噗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卻什么都不敢說。
事情已經很明白,這幾盤點心里一定有問題。只是花憐月可以肯定,看依青這幅心虛的模樣,一定不是羽廣下的命令。這是有人背著羽廣想要暗中對自己下黑手。可惜卻找了依青這個膽小如鼠的做幫兇,就注定成功不了。
想到這里,花憐月冷笑一聲,道:“既然我不想吃,你也不敢吃,這些點心就放在這里吧!明日若是壞了,就拿去喂狗好了......”
依青再也不敢出言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飄然而去。直到她一揮衣袖進了臥室,依青才無奈的端起那些點心,小心翼翼的退出了院子。
漆黑的夜色中,風華殿外一處月光照不到的屋檐下,依青匍匐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陰暗中,站著一位女子,長長的黑色披風連頭到腳將她給遮得嚴嚴實實,根本就無法看見她的模樣。
神秘女子疑惑的呢喃道:“你是說她什么都不肯吃?”
依青畢恭畢敬的磕了個頭,才怯怯的道:“不錯,她十分警覺,似乎發現了什么,一口都沒吃。我多說了兩句,她還說要全部賞給我吃。我實在是沒轍了,只能將那些點心又端了出來。”
“沒用的廢物!”神秘女子抬起腳狠狠踩在依青放在地上的手指上,并且惡毒的碾壓了好幾下。
依青疼的眼淚都出來,卻連哼都不敢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