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夫計

第二百六十六章 記仇

不但原本信心滿滿的柳義良被這個后果嚇了一跳,所有的病人也同樣嚇壞了。

他們可不想沒有病死,卻被柳義良一碗藥下去,活活毒死。于是所有人都遠遠避開了他與病得愈發沉重的花姬。

柳義良大受打擊,他沒想到自己的藥不但治不了病,還差點害了人性命。一氣之下,他將所有的藥全都倒了。

花姬雖然已是氣息奄奄,卻依然努力笑著鼓勵他:“一碗不行就二碗,二碗不行就三碗。左右就算沒有你的藥我也難逃一死。說不定你堅持下去,總會找到能治病的正確藥方,反而能為我爭取一線生機。”

柳義良受到鼓舞,于是重新調整草藥劑量。花姬卻已經支撐不住,不一會就昏昏沉沉的倒下了。

這一夜她人發著熱神智也模糊不清,卻能感覺有人脫了自己的衣裳,將她放進溫暖的,散發著濃郁藥香的液體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醒來,卻發現自己身上的膿皰都開始結痂,而身上的熱度也褪去了七七八八,人也覺得松快了不少。睜開眼,她卻看見一夜未眠的柳義良正趴在自己的床榻邊昏睡。

不用說,是柳義良的藥方終于起效了。雖然他沒能救下所有病人,卻也有十幾個因為他而活著走出了疫區。從此,他的神醫之名,才漸漸被世人廣為傳頌。

而花姬那時并沒有與柳義良在一起,她已經隱隱感覺到那夜脫去自己身上衣物的是柳義良無疑,卻還是將這件事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柳義良的真實身份暴露,自然在楊家藥材鋪待不下去了。于是他收拾好行李回到京城,開始嘗試著救病治人。

他每天都很忙,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想起那個用紗巾蒙面,卻努力安慰每一個病人的嬌弱身影。

還有她一臉恐怖膿皰,卻依然燦若星辰的微笑。

轉眼三年過去了,柳義良拒絕了無數親事,如浪子般四處游歷一心治病救人。他的名氣也越來越響亮,偶爾他還是會想起花姬,那個善良純真的美好少女,大概已經嫁人生子。

她應該幸福的,若是那樣的女子都得不到幸福,老天爺可就算是真的瞎了眼。

直到有一天,他又回到曾經偷師的那個鎮子,或許他只想確定她是幸福的,他才能繼續安心的四處游歷。可惜他卻看見她的夫君呵護的是另一個女人,另一個才情相貌皆不如她的女人。

那一瞬柳義良簡直是瘋了,他才不得不承認,在那段被死亡籠罩的日子里,花姬已經完全占據了他的心。

柳義良瘋狂的打聽她的下落,才知道當年自己走后,花姬就不顧父母的反對,堅的退了楊家的親事。而最終她也不被家人接受,索性出了城尋了家尼姑庵帶發修行。

柳義良好不容易尋到她時,恰逢大雪紛紛。她穿著破舊寬大的青灰色棉布袍,滿頭烏發織成簡單的麻花辮盤在頭頂,蹲在結冰的小溪旁清洗庵內所有人的衣裳。

看著她用滿是凍瘡的手熟練的敲開結冰的溪面,努力的將吸飽水而沉重無比的僧袍,從冰冷刺骨的水里撈出來揉搓,他的胸口處瞬間就如爆裂般疼痛無比。

而她看清身后古怪之人,就是三年前那個一去不復返的小學徒時,只含淚微笑道:“你終于來了!”

花憐月一直屏氣凝神的聽著,這個故事她雖然聽了無數遍,卻依然覺得美妙而動聽。

有時她也會暗中感到慶幸,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幸虧他們一直都堅持著心中那點執念,才會有了后來幸福的日子,也有了他們三兄妹。

花憐月抱著柳義良的胳膊,一臉艷羨的道:“爹,為什么每次聽你說這些,我都覺得好羨慕。”

“有什么可羨慕的!”柳義良輕笑道:“我瞧著阿暉對你也是極好,你們日后必定也會幸福。”

“他!”花憐月暗中撇撇嘴,終于忍不住開始在父親面前大倒苦水:“他平日里還是好的,就是太小心眼。今日翁五哥會喝醉,全是他的功勞......你說說看,他這樣的行為是不是不可理喻。”

聽花憐月絮絮叨叨的說完,柳義良倒是笑了起來,道:“月兒,沒想到你瞧這精明,在感情上卻依然是沒長大的孩子!”

花憐月不滿的嘟起嘴,道:“爹,雖然你們都是男人,你卻不能幫著他說話。”

“我不想幫誰說話!”柳義良好脾氣的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大多數男人是因為在乎,才會變得不可理喻。

若是在面對曾經的情敵時,還時時刻刻保持冷靜自持,那必定是不太在乎。劉暉這樣做雖然是小氣些,你可以生氣,卻不該與他生分。”

花憐月猛地站住了腳,感覺腦海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閃過,讓她混沌了一天的腦子重新獲得清明。

“因為在乎才會變得不可理喻,面對曾經的情敵依然冷靜自持,那必定是不太在乎!”花憐月如著魔般將柳義良的話重復了一邊。她的臉上漸漸綻開了明媚如花的笑意。

她喜笑顏開的對一頭霧水的柳義良道:“爹,謝謝你,讓我打開了心頭的死結!”

“這孩子,究竟在說什么?”

“爹,你一個人慢慢逛,我先回去了。阿暉還在等著我!”

花憐月提起裙擺,轉身迅速跑走了,只留下柳義良提著燈籠,獨自在風中凌亂。

暖閣中,瀟瀟正心神不寧的做著針線活。她不時走到門邊,撩開門簾期待的往外張望著,可惜除了鳳衛,她并沒有看見其她的人影。

對面書房的燭火倒是一直在燃燒著,隱隱可以看見劉暉忙碌的身影。

瀟瀟嘆了一口氣,又回到暖榻上坐好。手中梅竹靈芝圖案的荷包已經繡了大半,卻總是不太滿意。瀟瀟拿起竹簸箕里的剪刀,想要將線頭絞了,重新再繡過。卻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瀟瀟忙丟下剪刀,從暖榻上下來,卻見雙頰紅撲撲的花憐月帶著滿身寒涼從外面進來。

花憐月在暖榻上坐好,一疊聲的吩咐道:“冷死了,瀟瀟,去倒杯熱牛乳,再弄些點心來!”

瀟瀟原本憂心忡忡,見花憐月此刻嘴角上揚,雙眸明亮,似乎心情極好。于是她也算放心了。忙下了塌,汲上繡面拖鞋。將一個新加了炭的紫金鏤空福壽暖手爐放進花憐月懷中,才轉身去隔壁的茶水間為花憐月準備牛奶,點心。

暖手爐里新加的炭火不斷閃動著紅芒,熱浪滾滾而來,不一會就讓她冰冷的身子重新變得暖洋洋的。

她隨手取了一旁的雕花銅鉗,撥了撥暖手爐里的炭火,讓它們不會那么快的燒盡。

窗外的夜風越來越大,緊閉的窗欞被吹得啪啪輕響。用了些點心,牛奶,又漱口凈面后。花憐月換上中衣睡進溫暖的被褥中。

“夫人,夫人!”

瀟瀟在一旁試探的輕呼。

花憐月半閉著星眸,含含糊糊的道:“什么事?”

“今夜似乎變天了,王爺那邊......”瀟瀟的話中明顯帶著遲疑。

花憐月卻翻了身,只拿后背對著她。瀟瀟見狀微微嘆了口氣,正想轉身退去。卻聽花憐月悠悠道:“把火盆和被褥送過去。免得夜里著了涼,明日又沒精神處理公務。”

“是!”瀟瀟立刻喜笑顏開的退了下去。夫人終于表現出對王爺的關心,王爺應該很高興吧!

瀟瀟卻不知,劉暉看見她抱來的被褥,還有燒得滾燙的暖手爐,并特意申明是夫人安排送來的后,心中的郁悶簡直是到達了頂點。

雖然前面一時氣惱說了不會回去的話,可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于是他一直沒有停歇,就是想著早些忙完了,可以回去陪她,免得她又胡思亂想。

可這些被褥,火盆又是什么鬼?難道她真的如此生氣,氣到不想與自己待在一間屋子里嗎?

劉暉愣了半響后,頹然的坐下來。他抬手疲憊的揉著眉心,淡淡的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瀟瀟還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讓他們又憑空生了隔閡。她自以為幫著夫人傳達了關心之意,于是歡歡喜喜的退了出去。

劉暉無比郁悶的瞪著那床可笑的被褥與火盆,在書房中枯坐了一夜。

花憐月擔心劉暉會半夜回來,于是一直硬撐著沒有熟睡。半夢半醒時,她感覺窗外的夜風似乎嗚咽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隨手一摸,卻發現身邊的被褥一片冰冷,絲毫沒有睡過的跡象。他居然真的賭氣一夜未歸,花憐月原本的好心情頓時陰沉了幾分。

鳳七第二天大早去了書房,卻見王爺居然在窗下硬生生的坐了一夜。火盆早就熄了,屋子里如雪洞般寒涼無比。

他一眼瞧見劉暉的臉頰有些發紅,眼眸中也透著駭人的紅血絲。鳳七忙上前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前額,隨即擔憂的道:“王爺,你在發熱,可有哪里不舒服?”

枯坐一宿,此刻的劉暉的確感到氣滯神餳,頭暈眼花。他知道自己必然是感染了風寒,于是逞強道:“哪有那么嬌貴,你讓瀟瀟去弄碗熱姜湯來,發散放散寒氣,自然就沒事了。”

鳳七卻不放心的道:“姜湯只怕不頂事,我還是去請柳神醫來瞧一眼。”

“不用!”劉暉卻斷然拒絕,道:“翁老將軍的身子骨只怕比我還要虛弱,還是讓泰山大人緊著那頭,別兩邊忙乎了。”

說完,他又將蓋了朱砂大印的案卷交給鳳七,沉聲道:“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送去京城。

“是!”

鳳七已經聽說了劉暉與花憐月起了爭持,于是另外尋了間有火龍的屋子讓劉暉躺下休息。

劉暉一夜未眠早就疲憊不堪,不一會就沉沉睡去。待到花憐月趕來時,才發現他的身子已是滾燙如火。

這場病來勢洶洶,劉暉大多時候都在昏睡,偶爾清醒時,可以聞到滿屋子濃郁的藥味中,夾雜著淡淡的梅花香。可惜任他看遍了整間屋子,也沒有看見梅花,才悻悻作罷!

柳義良倒是來看過他幾次,開了藥也扎了針,偏偏他身上的熱度就是如捉迷藏般,前半日退去些,后半日又猛地升高。如此反復,他最后一點精神也被燒得干干凈凈。

偏偏眼前只有瀟瀟一人在忙忙碌碌的伺候著,有時候他實在忍不住了,問起夫人的去向。瀟瀟不是說她去陪將軍夫人,就是說被翁家長媳叫走了。

整整三天,他都沒有見到花憐月的一片衣角,忍不住苦笑:看來這個丫頭是徹底記仇了。

直到第五天,他終于能夠坐起來。于是半靠在厚厚的軟枕上,手中拿著一本雜書不時翻看幾頁當做解悶。偶然間抬頭看見瀟瀟往火盆里扔了一塊黑色的錠子,于是好奇的問道:“那是什么?”

瀟瀟笑瞇瞇的道:“這是梅花錠子,夫人說放在火盆里一起燒了,會有淡淡的梅花香,能夠沖淡滿屋子的藥味。”

“梅花錠子?”劉暉喃喃念著,忽然眸子一亮,道:“拿來給我瞧瞧。”

瀟瀟忙從荷包里掏出剩下了幾塊錠子,遞到劉暉面前。

劉暉放下書,接過來仔細瞧了瞧。這梅花錠子似乎就是將冬日里的梅花瓣,梅花蕊摘下來,再加上從梅花中取的雪水,一起蒸透了。再加上幾味旁的香料一起曬干了,又用模具壓制成梅花的形狀。

沒事時往火盆中,或者是香爐中扔幾塊,滿室就會漂浮著甘冽的梅花沁香。讓人感覺仿佛置身于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的梅海中。

“這是夫人給你的?”劉暉掂了掂手中的梅花錠子,只覺得一股子幽幽梅香撲面襲來,盈盈繞繞讓人聞之欲醉。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才饒有興趣的問道。

“不錯,是夫人特意請翁家大夫人幫忙尋來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瀟瀟悄然退出去時好奇的瞄了一眼,卻見劉暉用拇指摸索著那塊漆黑的梅錠子,嘴角卻慢慢勾起,那模樣說不出的溫情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