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夫計

第三百零五章 紀世子回來了

很快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五福樓里絕大多數水匪都被官兵拿下或者擊殺,只有幾人為了活命還在勉強抵抗,看情形也是強弩之末根本不足為慮。

與此同時,在喧囂的長街另一邊,出現了一個帶著羊毛氈帽的男子。他穿著件尋常的粗布棉襖,縮著脖子,將雙手插入袖筒中。越過被喊殺聲驚動的人群,往長街后一條漆黑狹窄的小巷里走去。

他的腳步很沉,似帶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他的喘息聲很重,似體力漸漸不支。當他聽到黑夜中忽然傳來陣陣蛐蛐叫時,立刻停住了腳步,抬頭往發出聲音的墻頭看去。

這天寒地凍的肯定不會有蛐蛐,果然,他看到高高的墻頭上,影影綽綽的伏著一個黑影。那黑影一動不動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如果不是發出那不合時宜的蛐蛐叫,就算從下面走過,也察覺不了。

男子眼前一亮,他迅速環顧了四周一眼,這條陰森的窄巷里靜悄悄的,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

男人如貍貓般迅速竄到墻根底下,一根麻繩從上面垂了下來。男子伸手抓住麻繩,用力扯了扯,隨即順著麻繩爬上高高的墻頭,很快與那身影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院子里是一座兩層小樓,兩邊是東西廂房。朱墻黛瓦,飛檐翹角,畫梁雕棟,花窗回廊,顯得非常精致。樓前樓后環繞著一些矮小的喬木。回廊下掛著幾盞明亮的燈籠,為這漆黑的院落帶來了光亮。

帶著羊毛氈帽的男子蹲在回廊后的喬木叢中,隱藏住身形,隨即低聲對身邊人問道:“水猴子,人在哪里?”

水猴子朝著二樓一間黑通通的屋子努努嘴,小聲道:“三當家,人在那間屋里。先前還點著燈火,方才卻被吹滅了,該不是發現什么了吧?”

三當家仰頭看了看,陰沉的臉上同樣露出一絲疑惑及警惕之色。他想了想,又道:“那些保護她的官兵在哪里?”

水猴子嗤笑一聲,道:“原本都在外面守著,后來又嫌太冷,回屋去烤火了,只留了兩個人守在樓梯口的避風處。”他抬起小臂,露出綁在上面的臂弓,陰森森的道:“這兩個人交給我就好!”

三當家拍拍他的肩膀,贊許一笑,低聲道:“十萬兩到手,咱們兄弟一人一半,也不用回清風寨了。有銀子在手,天南地北哪里去不得。”

水猴子眼眸一亮,道:“謝過三當家!”

三當家含笑不語,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可惜被黑暗給掩蓋住了。水猴子縱然狡詐如狐,也被那即將到手的五萬兩銀子給喜瞇了眼。

小樓就在他們對面,水猴子走在寂靜的回廊中,他警惕地四處觀察著,慢慢往小樓方向移動。剛走出幾步,忽然感覺身后傳來一陣勁風,將他罩在其中。

這勁風強勁之極,是水猴子生平僅見!他知道必是強敵偷襲,大駭之下,只來得及往后射出一箭,便飛身往前猛撲。

盡管他反應迅速,還是晚了一步。后心挨了重重一刀,水猴子如斷線的風箏般往前飛去。人還在半空中,傷口處噴出大蓬鮮血,落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

水猴子掙扎起身,扭頭望去,卻看見在他身后站在一個高大的男子。明亮的燈火下,男子臉上的紅褐色疤痕越發顯得猙獰刺目。他手中垂下的雪亮鋼刀,折射出讓人心悸的寒芒。

東西廂房的門被迅速打開,無數官兵從里面涌了出來,所有人的刀劍皆無情的指向重傷在身的水猴子。

水猴子一顆心幾乎沉到了底,他知道,這一次,只怕是兇多吉少!

水猴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三當家卻趁機悄無聲息的摸上二樓。廊下雖然燈火明亮,而屋子里卻是黑漆漆的。他不假思索的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陡然從進入黑暗中,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瞇起。

稍一遲疑,三當家就聽見衣訣飄動的細微聲響。他心中一動,剛想躲避卻感覺自己的頸部被人用利器給抵住。

三當家深吸了一口氣,終于無奈的開口了:“不用緊張,是我!”

“紀煌?”黑暗中,花憐月驚呼出聲。

屋內的燈火被重新點燃,紀煌脫下了頭上的羊皮氈帽,對依舊感到驚愕的花憐月道:“偷襲五福樓的水匪已經被一網打盡,而樓下那個水匪是漏網的。人稱水猴子,別看年輕,卻是狡詐無比且殺人不眨眼。

他一路跟蹤你們進入這座院落,若不是你們人多,他怕會打草驚蛇,今夜你們必然會吃個不小的暗虧。”

花憐月根本沒有仔細聽他在說什么,只急急的對外面官兵吩咐道:“快去將王爺叫回來,就說紀世子回來了”

誰也沒有想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紀煌再次出現時,居然是臭名遠揚的清風寨三當家。就連紀煌自己提起此事,也是滿頭霧水。

那日從山崖墜落入新野河后,紀煌并沒有死。只是他的后腦因為滾落時,撞擊到山壁的巖石,在落水前已經昏迷。

幸運的是一艘路過的商船很快發現了他,并將他從水里撈起,才沒有讓他成為淹死鬼。可惜船主見他一直高燒不退,處于半迷糊狀態,生怕他會死在船上惹來麻煩。于是將商船停靠到岸邊,讓伙計將他抬下船,丟在一處草叢中。

伙計還算心善,偷偷在他身邊留下了一些食物。

夜里一場雨將紀煌從昏迷中澆醒,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獨自躺在野外,卻知道如果繼續躺下去,等待他的不是野獸就是死亡。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他爆發出了驚人的毅力。

紀煌拼著最后一點力氣,用這些被雨水泡過的食物將肚子填飽。又將外衣脫下來,包上剩余的食物背在身上,隨后跌跌撞撞的尋找能夠遮風擋雨的棲身之地。

好在他運氣不錯,力氣用盡前,在離河邊不遠的一處山坳中,找到了一座被遺棄的農家院落。

院落后面的菜園子里有沒有挖盡的蘿卜,山芋。茅屋的土墻上還掛著織補了一半的漁網,角落里堆著大大小小好幾個魚簍。再就是一張鋪著稻草的土炕,一堆破舊的農具,幾張脫漆的舊桌椅,其余什么都沒有。

看來屋子的主人原本是擅長打魚的村民,大概怕被戰火波及,于是帶著家人外出逃命。

找到這間茅屋后,紀煌僅存的力氣基本耗盡,躺在鋪著稻草的土坑上,他再次陷入昏迷。只是偶爾清醒時,他會拼命的往嘴里塞食物。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又會昏死過去,而下一刻清醒又會是什么時候。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好些天,當紀煌再一次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他發現寂靜到可怕的茅屋里,不知被誰點燃了一盞豆大的油燈,昏黃的光亮被夜風吹得如水波般不停晃動。

一個容貌嬌美的女子聽見動靜,立刻匆匆推門而進,她手里還捧著一只散發著熱氣的藥碗。

對上他茫然卻警惕的眼睛,女子眼眶一紅,顯得十分激動。偏偏又似心有顧忌,并不敢太過靠近,咬著紅唇猶豫片刻后。女子才小心翼翼的道:“你,你終于醒了,傷口還疼嗎?”

紀煌愣了愣,細細打量著面前這個衣衫破爛,發髻蓬散,顯得十分狼狽的女人。半響后,他才裂開滿是細碎傷口的薄唇,冷冷的問道:“你是誰?”

女人手中的藥碗砸在地上,美麗的眸中滿是驚駭與不可置信。

紀煌似乎被藥碗破碎的聲音刺激到了,一陣劇烈的疼痛忽然襲上他的腦門。他抱著似乎要炸裂的腦袋在土炕上翻滾著,如野獸般嘶聲哀嚎。

女人被嚇壞了,忙上前來扶他,卻被他一把給狠狠推開。他嘶啞的怒吼道:“你究竟是誰,我又是誰,這里是什么鬼地方!”

不錯,紀煌他失憶了,不但忘記了自己,忘記了前程往事,還落下個受到刺激就會劇烈頭疼的毛病。

女人不知出于何種心態,只告訴他自己叫飛雪,因為與家人走散了,才會出現在這里。紀煌知道她在撒謊,卻懶得戳破,因為他看出這個自稱飛雪的女人對他沒有絲毫的惡意。

有了飛雪的照顧,紀煌恢復的極快。一人燒火,一人做飯,倒是過了幾天安靜的日子。雖然每天只能吃半生的蘿卜,寡淡的煮山芋,飛雪依然覺得很開心。

只是天生骨子里帶著叛離血液,無事還要攪風攪雨的紀煌怎么受得了這樣枯燥的日子。

于是他修補好這戶人家留下的漁船漁網,又挖出所有蘿卜山芋,還將這些山芋都煮熟了。他是在為遠行做準備,而他做這些時并沒有征求飛雪的意見,飛雪也從不開口詢問。

紀煌以為他們會在這間破舊的茅屋中分道揚鑣,還細心的將蘿卜與熟山芋分出一半,留給飛雪做口糧。因為他早就看出飛雪絕不會是尋常村婦,她細嫩的皮膚,她油滑柔順的長發,她手腕上瑩潤的玉鐲,她優雅的談吐......無一不在顯示出她的出身不凡。

在他心中,她只是自己生命中的過客。卻不知道,這個倔強的女人,早就將他當成生命的唯一。

于是在紀煌做好一切準備,準備順著新野河遨游天下的時候,飛雪早就靜靜的坐在漁船上等候。

不知為何,紀煌在登船后,發現飛雪也在,且是一臉生死相隨的堅持,他心中居然有著說不出的釋然與暗喜。好像他從內心深處已經篤定了,這個女人注定了追隨他的腳步。

于是這這艘狹窄晃蕩的漁船上,紀煌讓這個女人真正成為了自己的女人。只是他不明白,她明明是在笑的,為何會有止不住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他以為是自己弄疼了她背后的瘢痕,因為那塊瘢痕太過巨大且恐怖,就像是將她后背的皮膚完全削去。

紀煌不想問那塊恐怖瘢痕的來歷,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輕輕撫摸著。躺在他懷中的飛雪淚水越落越多,嘴角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他們在新野河上漂流了好幾日,終于碰上神出鬼沒的清風寨出來打劫。當然他們這艘破舊漁船,清風寨的水匪是看不上眼的,他們打劫的是一艘路過的商船。

紀煌與飛雪從骨子里來說都是極冷漠,極自私之人。他們不會逞英雄,為了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得罪那些兇神惡煞般的水匪,于是靜靜的避在一旁。

可惜他們不惹事,事卻要惹他們。那些水匪劫了財物,正興高采烈的回航時,一艘快船上的小頭目卻一眼看中了嬌媚動人的飛雪。于是動了邪念,想要殺了紀煌將飛雪搶回去做壓寨夫人。

誰都沒有想到飛雪看似柔弱,殺人時卻絲毫都不會手軟。那個小頭目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紀煌與飛雪聯手擊殺。原本他們以為會迎來清風寨的瘋狂報復,沒想到另一艘快船駛了過來,船上一個魁梧漢子,指著全身心都在戒備的紀煌,不容拒絕的道:“從今天起,你就是清風寨三當家。”

原來當初建立清風寨的大當家曾經立下一個規矩,除了大當家外,從二當家往下,任何大小頭目位置都是有能者居之。就是說,為了維持水匪們的兇殘本性,他們鼓勵自相殘殺。

若沒有真本事,就算是做了清風寨的二當家,也會隨時被底下的兄弟給干翻。據說清風寨史上最短命的一位二當家,就是與同伙一起暗算了前任。大當家剛剛宣布他成為新任二當家后,先前還與他合作的同伴,立刻回身就是一劍穿心,順利又讓他變成了前任。

紀煌本就無處可去,也不知道清風寨的規矩,只覺得做水匪還挺新鮮。而且一來就是威風凜凜的三當家,于是欣然應允。

誰知真正登上了清風寨的大本營后,他才知道這個三當家并不是好當的。只是紀煌從來沒有怕過誰。就算是失憶了,也同樣狡詐如狐,兇狠似狼。

幾番明爭暗斗下來,倒是將這些匪眾治得服服帖帖,也得了大當家的青睞,才會將這次行動交給他負責。

劉暉與花憐月靜靜的聽著紀煌的敘述,他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他們卻聽得驚心動魄。這段經歷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熬不下去,偏偏只有紀煌。他不但活過來了,還在險象環生的水匪窩里混得如魚得水,有滋有味。

說到這里,紀煌又從身上摸出一張畫像,放在桌案上,對面前二人道:“這筆買賣是與大當家單獨聯系的,我并不知道是誰。大當家將此事交代下來時,只給了我這一張畫像做為尋找肥羊的線索。”